才将头探入竹帘中,见到阴影深处坐着的人,他神色微僵,立时又要退出去:“上错了,告辞。”
萧倚鹤才要转头,随即肩膀被男人微凉有力的手指钳住了,他被拉得倒仰半步,跌进了厢轿里。
紧接着朝闻道几人也被拽了上来。
车马突然发动,他顺着这股惯势向后撞去,未及感到冲撞而来的疼痛,就被人曳领提起,扔在了车座上。
其他三个少年却没这么好运,被抓上来以后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小小一窄车厢,自然塞不下这么多人,南荣恪和路凌风手脚麻利,捂着脑袋先行一步钻到了外面,门神似的一边一个坐着,头都不敢回。
尤以朝闻道最惨,恰好撞了他的伤处,脸色一白:“见过宗主。”
萧倚鹤心虚地往车厢另头挪了挪屁-股,望着面前这个披着一张金钱纹富贵大氅的冷贵真君,讪讪地笑道:“……薛宗主,这么巧。你也来行侠仗义?”
没躲成,薛玄微抬脚压住了他的衣摆,垂着睫帘,脸色不善:“本君借了你一双清明目,连句谢也没有。”
灯火透过竹帘,在他脸上投出层叠光影,显得五官愈加深邃。
薛玄微问:“还跑吗?”
人在屋檐下,萧倚鹤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不敢。”
薛玄微:“还有呢。”
“……还有什么?”萧倚鹤愣住,两手搓了搓自己的衣摆,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有什么,突然意识到了,硬着头皮道,“谢谢宗主。”
薛玄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淡淡的腥甜萦绕在车厢内,前头的尸马似乎闻到了鲜美的味道,躁动地长啸。
薛玄微突然抓起他左手腕。
萧倚鹤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却反被更用力地攥住,本就尚未止愈的伤口复又淌出血来。
……疼,他只好老老实实将手臂交出去。
白皙的小臂上盘踞着一道新鲜的齿痕,咬得极狠,齿印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似这不是自己的肉。
萧倚鹤见他面若寒霜,立刻笑道:“不疼。”
谁知这人反而脸色更沉了。
真是难懂。
薛玄微沉默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素帕,两厢一折,绕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缠紧了掩盖住阵阵活人血气,才不轻不重地道了声:“长本事了。”
萧倚鹤趁机偷出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去,和朝闻道紧紧挨着。
朝闻道捂着手臂不吱声,但总觉得,好像他们两个之间气氛诡异。宋遥不是南荣恪的道侣吗,为何同薛宗主这般……这般……
往日里薛宗主对谁都是冷冰冰的,难得能与师父朝惜之聊上几句,却也得挑心情好的时候,今日竟然亲手给宋遥包扎伤口。
这已经算得上是十足的……亲昵了。
朝闻道转头向萧倚鹤看了两眼,却又发现萧倚鹤正在盯着宗主看。
正在看“风景”的人,自然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虽说偷玉令时已经仔仔细细地将薛玄微观察过了,此时再看,鼻梁挺翘,半垂的睫掩着一双明锐凤眸。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副天妒人怨的好样貌。
他那张清贵的脸,足够将身上所披大氅的俗稳稳压住。
不过看他皱着眉,恐怕也是因鬼境灵气瘦瘠之故,灵脉运转并不怎么舒畅。
面对面坐着,萧倚鹤才确认上次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身上真的有股药味,比之前更加浓重了。然而萧倚鹤单是嗅着熟悉,却并不能分辨出究竟是何药效。
他忍不住想,薛玄微真的患了何种恶疾吗?他这样铁打的人,竟然也会生病。
车马剧烈一晃,一侧车辕被重重颠起,他猝不及防向对面滑去,双膝一下没使上力气,“扑通”一声以颇具诚意的跪姿冲进了对面薛宗主的怀里,脸埋在他的小腹。
薛玄微将他后背一揽,提携起来:“数日不见,还是如此心急。”
朝闻道:“……”
萧倚鹤:“…………”心急你个椅子腿儿!
他腹中将薛玄微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正要起身,车马颠颠簸簸地过了一道桥,稳稳地停下了。窗外灯火灼灼,萧倚鹤立刻噤声,直起身子,越过薛玄微的肩头拨开两根竹条向外看去。
车外是一座客栈,两盏灵力充裕的灯笼泛着清正的道门灵光,似一道结界笼罩着,门缝里正探着七八双眼睛往外打量。
“下来。”
萧倚鹤闻言回过神来,薛玄微已下了马车,正站在竹帘前向他伸手。他十分不情愿,两根袖管都藏在背后,躬身低头就想绕过去,却被薛玄微反掌攥住,力道结实但并不蛮横地牵了过去。
随后钻出车来的朝闻道见到这一幕,脚步一顿,呆愣的傻站了半天。直到被南荣恪他们两个扶下来,视线还没从薛宗主与宋遥牵着的手上撕开。
南荣恪啧了一声,抬手朝他眼前一遮:“别看,瞎眼。”
“……”
推门而入,客栈大堂中已经堆满了各家子弟,有些同朝闻道一样被自己人追砍,负了伤;有些灰头土脸的,不知又遭遇了什么;但更多的则是面色苍黄,显然是灵力不支。
进了客栈,薛玄微才将肩头的金钱纹大氅丢下,他身上清宁的道门气息这才溢散出来。
萧倚鹤这才明白过来它的用途,原来是在外面掩盖自己生人气息的,如此便不会被那些失心疯的修士们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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