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哧,吭哧……
吴月儿停下了歌谣,眨着眼看了过去。
那是个满脸脏污的女人,双目凹陷,面黄肌瘦,怀里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她嘴唇皴裂,整个人如同脚下干涸的土地一般,仿佛再也拧不出一滴水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拖拽着残废的半条腿走到吴月儿面前后,眼里大颗大颗地涌出泪来,脸上露出了凄哀而困窘的神色。
薛玄微见身侧人埋头深思,问道:“在想什么?”
萧倚鹤远远望着:“这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是吴月儿搏狗那天,蹲在墙角的那个妇人!”
小妇人耻于开口,却走投无路。
走到吴月儿面前,她已出透了一身虚汗,吴月儿还没说话,她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一只手去拉扯她破洞的衣角,窘涩得嘴角都在发抖:“小善人,菩萨……你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孩子……”
吴月儿吓了一跳,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给别人磕头,从来没有人家给她下跪的,她惶惶恐恐的,也从石块上跳下来,同样跪在了妇人面前,绞着袖子局促地道:“我,我不会救人……”
妇人咽了声口水,没敢看她,吞吞-吐吐地道:“小神仙,你、你能不能给我的孩子一口吃的……就,就一口,一口就行,孩子快饿死了……求求你,求求你!”
她扑在地上连连叩头,口中反复地哀求。
吴月儿涨红着脸,看着自己脚边一碗“骨头汤”,又摸了摸自己同样饥肠辘辘的肚皮,难为情道:“可是我也没有吃的呀?”
妇人看着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吴月儿,在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不说,孩子就要死,她踌躇了一会,咬紧了牙根,语无伦次地开口:“你那天,街上……狗咬了你……后来……”
她抓着吴月儿的手臂:“你不会受伤的是吗……我看见了,求求你了,他们在街上吃人,他们看着我的孩子,就像看着下一块肉!……我不敢,我不敢和他们一样吃——”
那个词涌到舌尖,她眼中恐惧,不敢再说,又咽了回去,只苦苦地颠三倒四地哽咽啜泣:“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就一口。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会报答你,三娘我做牛做马……”
她将头磕破,流出一地鲜红而滚烫的热血。
过了很长一会,吴月儿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吴月儿慢慢睁大了眼睛,随即又低下头,咬着嘴角,手指抠弄着她的布包。她或许想起了阿娘病重时的叮嘱:“月儿,阿娘不求你将来有什么出息,阿娘就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做个好人……”
什么样的叫好人呢?
阿娘走后,她也想去洗盘洗碗去做个好人家的粗使丫头,可黛川本就不富,没几个能使唤起丫头的,几个富商耆老家里嫌她手笨年纪小,不肯要,她只好在街上讨饭。
饿极了也扒过公子爷儿的钱袋,抢过员外家狗子的肉骨头,还偷过刚出屉的馒头。
她这样的,还能叫好人吗?她不太明白。
包里探出一只小木人的红豆眼睛,像是死去的阿娘对她的抚慰。
“我报答你,报答你……”
那妇人满面热泪,额头血肿,叩在地上长磕不起。
——画卷中的时间凝固于这张画面,片刻,砰得一声消散。
“……”
画卷外看戏的修士们互相搀扶着,一片沉静,他们都是人上人、龙中凤,都比吴月儿聪慧得多,那妇人未付之于口的意思,众人不无知晓。
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这也太……”
太什么了,没人敢说。
再抬起头,下一张记忆画卷已经缓缓舒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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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吴月儿”的心境有了变化,还是因为那些流萤灵力有限,难以继续支撑这庞大而有声有色的记忆画卷。以至于新的记忆残骸中,颜色更加荒凉,连人的脸庞衣物都有些灰败,仿佛画面整个都褪了色一般。
——此时画卷中时光荏苒。
三娘与吴月儿混熟,又真如她所说一般,鞍前马后地关怀照料着这个小姑娘。
她身边的孩子许是得了“救命药”,现在已经能下地乱跑了,还会揪着她的裤脚喊“阿姐”。
三个人依旧宿在破庙,瓦砾角落之中的“窝”也从一个变成了三个,只是没了稻草,那窝是用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物堆成的,是有些晦气,但是吴月儿觉得很好。
有窝睡不至于冻死,找到东西吃不至于饿死,就是当下他们对生活的全部希冀。
吴月儿正坐在破庙的佛台上,迎着天光用碎布条编织打结,似乎是要做个什么东西。
比他小两岁的男孩趴在她身边,嘴上又啰嗦又甜蜜,眼睛里闪着纯粹的童光,不知愁地看着。
“阿姐阿姐,这是什么?”
“阿姐,等我长大了,给阿姐买一栋大宅子!像王员外家那么大——”他张开细瘦黢黑的两条手臂,囫囵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形状,咧开嘴,笑出一排不甚整齐的小牙。
“阿姐真好,我要与阿姐一辈子在一起!”
一对萍水相逢的姐弟,好似也能这样快活地过下去,拼凑成一个家的形状。
吴月儿点点头,她用那残破的布条结成了两只灰扑扑的兔子,一只送给阿弟,一只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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