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手臂,萧倚鹤看向窗页,道:“既然来了,又看我忙活了这半天,不进来坐坐吗?”
窗纸上竹叶落影,轻轻一摇。
萧倚鹤又灌了半壶冷茶下去,压下了浮出病态潮红的脸色:“我替你解了如此难解的咒法,你即便不想进来坐一坐,也好歹说声谢吧?这就是你们佛门子弟的修养……”
话还没说完,窗扇倏忽一震,一道纤长身影翻了进来。
落在月光尚未洒落的阴影处。
萧倚鹤眯着眼睛,看不大清,但是身形有点熟悉。
那人走近两步,渐渐从阴影步入到雪银似的月光底下,颔首道:“此是我一人行为,与佛门无干。”
萧倚鹤笑了一声:“重九,你盯了我半天,只是为了这句话?”
重九见他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回来,便也不再故弄玄虚,缓缓走到桌前打量他,眼神中充满了挑剔和思索,仿佛是斟酌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大白菜。
终于,他挑好了,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萧倚鹤滚着空茶碗玩:“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重九一时无言,只好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你的眼睛,请你割爱。”
萧倚鹤静了一会,说:“你说的是眼睛,不是我兜里的糖。”
重九点头:“不错。”
萧倚鹤:“你要糖可以,眼睛不行……你偷抢其他人五感的时候,也都是这么客气吗?还是只对我一人如此?我看你五感齐全,想来偷去这些并不是给自己用,让我猜猜,你是在替谁挑选……?”
重九皱眉,手摸进了袖口。
“别急啊,你要眼睛也不是不行,除非——”萧倚鹤又说,重九闻言抬眸看他,“你将我那位小朋友的声音还回去。鱼与熊掌你总不能兼得吧?”
重九却毫不犹豫,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不行。他的声音千里挑一。”
萧倚鹤早知如此,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最后一字尚在齿间回寰,他倏地一敲桌面,笔墨碗盏皆轻轻震起,一滴水溅出茶壶来,水珠两面映出两人针锋相对的面孔。
重九下意识退后,但脚底忽地沉重无比,地面金光闪烁,不过刹那间竟浮出一枚不知何时布下的阵法,数十道金线射出,似穿地而出的条条笼栏。
铿锵!
阵法封顶,他被困于狭小金笼之中,只有转身的余地。
此时,被震浮而起的笔墨才咣啷一声,堪堪落回桌面——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重九被困,却不急于破阵,而是垂下视线思考着什么。
萧倚鹤起身走到他面前,这道阵法,看着厉害,其实内里空虚,只是布阵手法有些繁琐,需得用到许多道门基础术法。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看重九,问道:“你是不敢破,不愿破,还是……怕破了阵,会暴露你非佛门中人的身份?”
重九抬头,眼里流露出防备和狠厉。
“小道长,别这么看我。”萧倚鹤跳开两步,笑嘻嘻道,“你寺门前防护布阵的手法,当年还是我创的呢!而佛门的秃驴们,最是与我相看两相厌,自是不会用我的术法来护寺。”
重九先时微微吃惊,但转瞬就拧眉哼了一声,显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左右身份已经被人识破,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两把小臂长的短剑,在掌心轻轻一旋:“一派胡言!我只是借你眼睛用上少许时日,待有了更好的办法,自然还你!”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金笼被一剑劈断!
萧倚鹤心下一转,纵身跃出,折了窗外一根翠竹做剑:“好啊,你说话怎生前后不一?方才还说要我割爱!现在又变成了借。骗狗呢,你借了难道还会还?!”
重九生怕他跑了,立刻追了出来,甩出两道寒光。
有了魂契,萧倚鹤的身体更加轻松,他再度跳上了房檐,视线先是往大殿的方向飘了一眼,然而那处灯火恢弘,实在是难以瞥见想瞥见的那个人,只好回过脸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重九。
那一抹光头亮得反光。
之前茶亭匆匆一面,他又微微低着头,没有留意他长相。
若是忽略这锃光瓦亮的光脑壳,重九的样貌竟然出奇的俊朗,鼻梁高挺,眉眼间有些张扬,放在凡间,便是标准的公子哥儿相貌,是轻裘肥马、纵-情笙歌的富贵子弟。
这样的人,自当仗剑天涯的。如今竟然甘愿扮做一个质朴无华的和尚,匿身在一方寺庙里,可见背后有着莫大的隐衷。
他又不住好奇,开始多嘴道:“你不惜剃个光头守在这里,还四处偷人声音眼睛……难道这失却五感的人,不仅是个秃驴,还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身形滑腻,重九竟一时间捉不住他,又被他的八卦之心戳中心思,气得双剑灵力阵阵鼓动。
萧倚鹤见此,得意地眨了眨眼:“啊哈,我说对了吗?”
重九怒道:“——你话这么多?!”
第53章 玛瑙持珠 一尊佛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小……
烟叶蒙笼侵夜色, 山寺多雨,深夜里便起了薄薄雾气。
除却两道一前一后地在薄雾中疾行的身影,寺中四处都洋溢着祥和安宁的气息。
斜风掠过萧倚鹤的发梢, 雾水在眼睫挂上淡淡的湿意,他掌心正托着一只灵蝶,雪白的小蝶不随花香而动,而是扇动翅膀飞向某个寂静无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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