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小画眉回到寝院,翻箱倒柜找出几块碎点心,画眉蹦到他手心啄了几口酥渣,正挠得萧倚鹤掌心发痒,它便倏忽叼起一块来, 含在喙间扑簌簌地飞远了。
萧倚鹤望着它远去的方向,喃喃道:“你也是有伴儿的呀……”
他恹恹地往床上一躺,拿手臂遮住眼睛,就要继续睡去,忽地一声灵光炸响在耳边。他下意识抄起手边杂物掷去,却听那响声不散反近了,带着一贯惹人发毛的语气——
“萧倚鹤,你在哪?你们剑神山太大了,我第一次来,有没有路引?这几个石雕是什么……”
萧倚鹤恍惚一阵:“南荣麒?你进剑神山做什么?”
灵光那头南荣麒正蹲在地上看石雕,被问得一愣,半晌道:“不是你说,让百家携贺礼上来谒见的吗?”
萧倚鹤这才想起自己昏睡前发过什么狂语,师尊一走,剑神山的禁制也随之消散,此时的确是山门大开,广迎宾客的状态。他头疼地捂了下脑袋:“……来了多少人?”
“虽然不多,但差不多到齐了……”南荣麒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倚鹤,你还好吧?那几日我忙着疏散临安郡附近的百姓,未能及时赶去。听说你与你师尊……”
“嘶!”
南荣麒一紧张:“你怎么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没事。”萧倚鹤脱下贴覆在身上的脏衣,因布料与肌肤粘在一起,动作一大,揭下了刚刚凝固的血痂,他倒吸一口凉气,用换下的衣物随便抹了一抹,“顺着你那条路一直往上,便是碧霄殿了,我在那里等他们。”
“……”
得知萧倚鹤手刃宗师的消息时,南荣麒正在临安郡安排人手收敛街上尸骸,闻言一顿,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世人距剑神山宗师甚远,对这位传闻中的半仙之人流言无数,唯有与萧倚鹤交好的南荣麒与宁无致二人,时时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位师尊的模样。
在萧倚鹤自得意满的口吻中,他的师尊生有温柔面,雪霜姿,沉雅柔和,与世无争,是世上对他最最体贴的人。
南荣麒从不敢想象,他们师徒二人有一天竟会拔剑相向。
此时的众人心中均怀着满腹忐忑,这是避世千年的剑神山第一次解开封山禁制,将全貌暴露在世人面前。曾经人们对它的想象,充斥着神秘、宏伟、威严。
然而当他们真正登上碧霄殿的石阶时,却发现此处的殿宇只有寥寥几座,稀松平常,琉璃瓦上已生了冒尖儿杂草,甚至远不如山下几门世家大宗来得奢侈。
碧霄殿宽阔却空旷,大半真容被沉甸甸地压-在一片阴影之中,仿佛让人错觉会一眼看不到尽头似的,几束尘光斜斜映入,隐约映出深处三尊庄严凝肃的三清尊者像。
——倘若后人得见定有人眼熟,此殿之古朴气派,竟与后来太初剑宗的太初殿有几分神似。
南荣麒本慢腾腾缀在人群后头,不知不觉就被人攘到了前头去。
这个萧倚鹤行事狂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几日才又手刃其师,将天地异相系数归位,可见功力已纯甄至境,不可小觑。大家都不清楚这位新任的“萧山主”会搞什么名堂,还是让他的老朋友南荣家的小子打头阵比较妥当。
——但南荣麒却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地脉渐渐复位,但四溢的怨魂尚未理清,煞气横行,招致了不少妖兽魔物出来;而且天穹阵法阖闭时,有些城镇中百姓生魂被吞噬了一半,如今这些人尚未显露失魂症状,但却是个不小的隐患。
剑神山宗师虽已身死,但后患仍在。
追月山庄下辖的几处城郡亦有遭难,今日南荣麒只带了两名师弟前来,也是因为其他所有人都正在救难之中,无暇分身。
他来时便见这群人彼此眉来眼去,勾勾结结的,想必是有什么想法。
南荣麒清楚这些问题不是靠一个萧倚鹤就能解决的,妖兽和怨魂也就罢了,这五州数万的失魂者如何处理,此事在追月山庄内部也尚未得出定论。
一派认为失魂者终将退变魔化,留之无益,理应涤荡;一派却认为这些人尚属生魂,杀之犯禁,有碍道心因果,应该先行禁锢,再做打算。
说实话,众人心中皆知,所谓禁锢之法不过是缓兵之计,自我安慰而已。只是涤荡数万残缺生魂的因果太过沉重,无人愿意背负罢了。
而且一旦动手,道门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将会一崩而溃。
今日这群人甘愿被萧倚鹤差遣,以恭贺之名上山来,显然是司马昭之心。
南荣麒属实不想被他们当枪使,不情不愿地被赶在前头走,才被推得踉跄迈过几级台阶,眼角便瞥见阴影深处一点眩白。
只见长阶向上,大殿层层深处,三清尊像之下原本摆放蒲团之处,正正中中地陈了一把雕龙笼鹤的阔椅。
此时一抹昳丽俊美的身影正斜倚其中,他墨发由玉冠束起,雪白衣袍缀着两肩华丽的云纹绥带,长而柔-软地垂落到脚边,正单手托腮靠在扶手边,膝头置着一支箫,身侧靠着一柄剑,闭目养神。
不过一夜之间,他已着起了师尊的衣袍,扮做了山主的模样。
听见了石阶上纷乱的脚步声,萧倚鹤才缓缓睁开了眼,掀开底下一对光华熠熠的瞳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