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发了话,一锤定音。
掌事内侍回去就召集经厂工匠,共同商议如何实现彩色雕版印刷。
怀恩也慢腾腾来到乾清宫,向万岁爷汇报此事。
朱祐樘听完,道:“她是这样的性子。”言语中,带着一丝得意。
从前为宫人建茶水间,为皇子公主修游乐场,其实有一些风言风语。
有一回连朱祐樘都忍不住问她:“你可知,有些人议论你?”
笑笑正在吃甜品,闻言,将银汤匙在糖水里搅来搅去。她抬眸看向他,一双眼眸亮如星辰:“小爷会因此讨厌我吗?”
朱祐樘摇了摇头。
笑笑松了一口气:“那就行了。”然后,她给他讲了一个父子骑驴的故事,讲完了之后告诉他:“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那时他心里就想,笑笑真是一个奇女子。她令他想起小时候曾经见过的,生在磐石下的蒲草,不声不响,却凭借一股韧劲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有一种压都压不住的生机勃勃。
更难能可贵的是,笑笑做这些事,不为利己,也不为扬名。她只是认为这些事是对的,并且她有能力做到,所以要去做。
朱祐樘很欣赏这样的人,更何况笑笑很有分寸,并不鲁莽,只在宫规允许的范围内行事。
他乐见其成,心甘情愿为她保驾护航。
有时他甚至会想,倘若娘亲也是笑笑这般的性子,该有多好。那她一定不会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朱祐樘望向怀恩,问:“你觉得她如何?”
怀恩微笑起来。
万岁爷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了,上一回,还是他刚习字的时候,小小的一个人,拿着最得意的一张大字,问怀恩他写得好不好。
“皇后娘娘有林下之风。”怀恩赞道。
回到直房,怀恩邀请老友覃吉一起吃茶。
晚霞透过窗,投在青石砖上,显出一种混杂的颜色,很美。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响。
怀恩煮了一壶浓浓的藤茶,沏了两盏茶,一盏递给覃吉。覃吉吃了一口茶,眉毛胡子顿时皱作一团:“老哥哥是不是味觉都不大灵敏了?这未免太苦了些。”
怀恩一愣,方才皇后娘娘吃茶的时候,却没说半句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确实老了。如今有幸回京,瞧见万岁爷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这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覃吉听他这话大有不详的预兆,放下茶盏劝道:“如今万岁爷登基,你老儿只等着享清福便是,就算有个身体不舒坦,也可好好调理。”
怀恩只笑了一笑,一语不发,埋头吃茶。
第24章
这两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张羡龄就待在蒹葭堂里,想着彩色印刷的事。
暖帘一掀,梅香脚步轻轻地进来,手里端着膳房新做的点心,还有一盏热奶茶。
“膳房的田公公新学会了南京的点心,叫饾饤,娘娘试一试?”
张羡龄放下画历,伸一个懒腰,去看那什么“豆丁”。
釉质细腻的白瓷盘,盛放着许多小点心,淡黄绿豆糕、殷红山楂糕、雪白米糕……模样、口味、颜色都不同,却一齐组成一盘五色的花样,很漂亮。
她拣了一块绿豆糕拿起来,正要咬,忽然一停,复又把绿豆糕放回去,恢复原状。
梅香心里一紧,忙问:“这点心是有什么差错?”
“你帮了我大忙了!”张羡龄一下子站起来,“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要做到雕版彩印,完全可以仿照眼前这盘点心的做法,按照颜色区分,刻出不同的雕版,而后拼在一起,不就成了吗?
她笑着吩咐梅香:“你再叫田师傅做一盘‘豆丁’,给司礼监经场掌司送去,就说照着这个点心做雕版。”
一盘一模一样的饾饤送到司礼监经场,经场掌司看了,一时摸不着头脑。倒是一个老匠人见了,兴奋地大喊:“是了,可以参照饾饤做彩印雕版啊!”
他这一嗓子,将周围苦苦思索彩印的匠人全引了过来,一个个恍然大悟。立刻干起活来,画匠分颜色勾勒图案,刊字匠对着图依葫芦画瓢刻版,黑墨匠忙着配颜料……分工严密、密切配合,整个司礼监经厂一千多号工匠,灯火通明的赶工,终于赶在皇后册封礼前,将五色月历印刷了出来。
因为这种彩色雕版印刷是受饾饤的启发,工匠们就给其了一个名字,叫饾版印刷。
第一套饾版印刷的五色月历送到坤宁宫,张羡龄从一月翻到十二月,又从十二月翻回到一月,看了足足有五六遍。
她笑着同经场掌司说:“做得很好。”
“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印刷文字的时候,你们还是用雕版印刷多吗?我听闻还有活字印刷,不是更方便一些吗?”
经场掌司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活字印刷好虽好,但也有问题。现在经场用的,多是木活字,印了几十上百次,那个字模就因吸多了水墨,模糊不清了。印出来的字,要么少一撇,要么少一捺,看着闹心。再说经场印刷的东西,多是佛经道经或者四书五经之类的,用雕版还省事些,何必用活字?”
他又补充道:“当然,也有用活字的,比如朝廷的邸报。”
“邸报是何物?”
“就是朝廷传达政令的文书,上头印刷着万岁爷谕旨,以及某某官儿升迁贬谪的消息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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