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是有个墩子坐的,她的媳妇与孙女们便没有这个待遇的。
娜仁早在到江宁前便打听好了曹家的人口,给这几个都备了见面礼,此时一个眼色下去,琼枝右手二指并拢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便有宫人捧着锦盒从内物出来。
“若说料子、珠花那些东西,只怕宫里的也不及你们这边的。与少夫人一对金钗、两柄宫扇,几位姑娘每人一对宫扇、一匣明珠。礼是薄了些,可不要嫌弃啊。”娜仁笑着打趣般地道。
曹夫人诚惶诚恐地道:“岂敢,岂敢,娘娘说笑了,您的赏赐,便是一朵花一根草都是金贵的,何况是这些东西?你们还不快谢娘娘的赏?”
众人便齐齐谢恩,曹夫人有意引荐,笑道:“娘娘瞧瞧奴才家这些个女孩儿。”
“倒是各个出落得水灵标致。”娜仁笑道:“看着都是和皎皎差不多的年纪,这几日你们也可以说说话。听闻还有些姑娘,今儿竟无缘一见了,也有给她们的礼物,夫人带回去吧。”
曹夫人听了,笑容不变,只恭敬地替那些女孩道了谢,又对娜仁道:“能得您的夸奖,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和公主说说话,更是天大的福分了。娘娘您看哪个觉着顺眼,奴才便厚着脸皮求您将她带在身边调、教调、教,便是给您端茶倒水地伺候您,能从您身上学到一星半点,也足够她们活一辈子了。”
“嬷嬷说得哪里话。”她想的什么,娜仁瞬间明了了,面上笑意不变,口吻也仍是极亲近的,却叫曹夫人心尖无端一颤,只听她道:“我这里素日都是琼枝她们伺候,不缺端茶倒水的。嬷嬷的孙女,还是自己个教吧,嬷嬷也是个通透勤快的人,想来教出来的女孩也不会差。”
曹夫人听出她的意思来,心一沉,见她抬眸望来,眸中仿佛透着些冷意,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呐呐应着。
这事后来娜仁也说与康熙了,他听了不过挑挑眉,复又莞尔:“也是人之常情。”
“我说我这不缺端茶倒水的,回绝了。若是嬷嬷有什么不满的,与你念叨,只管叫她来和我说。”娜仁一边整理着手头的东西,一边道:“嬷嬷人老了,倒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康熙轻笑着,无奈摇头:“什么人到了阿姐口中也落不下个好的。”又微微一顿,道:“朕明白了,阿姐放心吧,你做得没错。”
他轻叹一声,神情微有些复杂,“自古来,人心易变啊。”
“倒称不上人心易变。只是贪嗔痴慢疑人皆有之,无人能够避免。”娜仁平静地道:“嬷嬷素来是最知道进退的,在我这被回绝了,想来便会熄了这个心了。”
康熙缓缓点头:“但愿吧。”
他也不过是感慨了一生,很快又说起旁的话题,“朕预备明日谒明孝陵,阿姐可以带皎皎和留恒出去逛逛,记着多带些侍卫。”
“……真要去?”娜仁转头看向他,康熙平静却鉴定地点头:“不仅要去,还要三拜九叩地行大礼,在宝城前奠酒三爵。”
清朝的帝王,行大礼祭拜明朝的开国皇帝。
写在史书上是美事,传出去能安民心,能叫天下多少学子与大儒归心,能叫朝中汉臣对清廷更加归心。
只是对皇帝本人而言,做下这个决定会有些艰难。
而且娜仁想了想,如果真有九泉之下,想来明太祖也不会乐意受康熙的礼。这只不过是用来安抚民心的场面上的事罢了。
娜仁轻叹一声,拍了拍康熙的肩,未语。
康熙笑看她一眼,道:“朕要叫他们知道,明、清之变,并非华夷之辩,而是古今之变,是正常的朝代更迭。先祖行事有过之处,朕不会否认,但当年,明朝帝王就真的贤明吗?”
他仰着头,目光坚定而锐利,这个人如出窍的利刃,锋芒毕露:“前明政权强盛始于明太祖,纵然后代众多子孙不肖,也能绵延几百年,国家底蕴丰厚强盛。但我大清能够取代明朝,岂不是比他朱家更厉害?”
是,你家子孙霍霍的也更厉害。
娜仁一边修剪着花叶,心中默默地想。
要她说,明、清两朝,都是好坏皆有,在位君王贤明时,百姓有今年好日子过;君王昏聩时,百姓的日子便不好过。
要说什么好?社会主义好!
自由平等,民主和谐才是爸爸!
封建社会,便是再强盛的社会时代,普通百姓也终究会受到压迫,阶级固化便仿佛是枷锁,士、农、工、商,看似把农民阶级抬高了,其实还是扒在普通百姓身上吸血。
要说什么好?工农联盟好。
娜仁神情平静,即便心中已经想很远,已经将要掀起波涛骇浪,已经隐隐有些激动了,面上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连手上修剪花叶的动作也仍就稳稳当当。
但她如今是没有资格指责康熙的,他已经算是心怀百姓的帝王了,她说到底也不过是如今这腐朽的制度下的阶级受益者,有什么资格指责旁人?
她终究是个懦弱而无能的人,没有轰轰烈烈掀起革命的本事,不能剑指封建主义,推翻帝制大山。
但她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她留下的文字,多少能够给予一部分人启发。
思及此处,娜仁轻轻一叹,收回思绪不再想那些事情,而是专心修剪盆栽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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