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和山翠离开房间,忽然觉得身后一暗,回头发现蜡烛全都熄灭。一阵窸窣伴着陌生的低笑声传来。
半晌,山翠说,“那是阿姐……”
谢蓬莱笑着摇了摇头,摸摸鼻子,“我又画蛇添足了。”
过了凤翔府后,赵宜芳换乘了马匹继续赶路。铺兵从后方不断送来沙海等处的来信,谢蓬莱谈及盐税、扩军,也谈及西北德顺军和镇戎军的动静,就是从未在信中谈过她们彼此。锦王脸上略有停顿时,离昧一句“谢县令不是个取巧的人”就让她释然一笑,“谢师过于谨慎。”
东边的铺兵也走得勤快,锦王出城几日,京里透出的风声已经略有变化——颍王病情稳定,文德殿那位下令从应天府而来的通王赵德沅暂在城外客驿休息。
一场看似平波无澜的接位之争被无行的手按捺到深黑的夜幕后。
赵宜芳站在驿站歇脚亭中看着窗外的雨,拿着刚刚收到的信沉思着——谢蓬莱的请罪信稍微破坏了她的心情。
离昧不能解爱恋之情,只觉得谢蓬莱的举措太过张扬。“我觉得谢县令这一举措不妥,她本就是颍王那儿挂上了单的,正愁没机会被人薅下来。两院里的人估计也认得了她,将谢师认作是殿下的心腹。她这么着急,就是撞刀口。” 沙海眼下缺谁也不能缺谢蓬莱,她若被请出位置,锦王再回去又要费力不少。
谢蓬莱样样也好,就是为人有时优柔得紧,也太意气用事。离昧看着锦王依然不言不语,知道她心里别有绸缪。
锦王也是个意气人,早前一颗痴心付沙海佳人后,没等人家点头就写信给颍王:非谢蓬莱不娶。
离昧别有意味的一瞥恰巧被锦王抓住,被锦王晲了眼,“在笑话本王和谢师?”
“是好奇。”离昧想了想,“人多在关键时刻都循着性子和本心,才构成了人的弱点。”她也想到了自己,因姐妹亲情而愤恨害死阿姊的人,一朝权力在手,未等朝廷发落就直接在公堂上打死疑犯泄愤。
“谢师这一回却是做错了。”锦王知她话里意思,也懂谢蓬莱在疼惜阿鹭和李素月的感情上,糅杂了多少微妙的、且只有她能懂的心情:谢蓬莱提亲不成后归于沉默,且等且观望,且从且屈就。谢蓬莱的沉默中也有意气,如同那半夜,倚窗风雪榻上风月,她认命又无奈地接纳了这一切。对读书人而言,“名分”不比意气的分量轻。
赵宜芳的手指触到腰上系着的香囊,那里曾挂着的青玉孔雀早藏在谢蓬莱脖上,赵宜芳藏着谢蓬莱的一束发丝:青丝里夹杂着两根银白恐怕她自己都没发觉。沙海一役,谢蓬莱不曾道过艰辛,艰辛自会接踵挂在她的发丝眉宇间。
“可若我是谢师,也会这样做。”赵宜芳轻声道,“我给白侍读和李素月写封贺信,再将我那套随身带的虎狼双玉一并送上吧。”
这世间如虎如狼的女子能成双,赵宜芳从心里高兴。
第75章
到河南府西京时,意味着京城几乎近在咫尺。赵宜芳没有星夜兼程,而是准备在西京洛阳修整几日。这儿有处商王的别院,也是商王的出生地。商王年轻时曾在此地做过知西京留守司事,后来被人参了“自营一地”,为了避嫌才离开西京,开始了辗转多年的军旅生涯。
车队到了西边乾通门外,留司御史康捷已经等候多时,赵宜芳这一路只能走明道,写明信,两日前已经派人来西京提前打点。即便如此,现任留司、宗室赵骓却借口赴京避而不见。赵宜芳和康捷寒暄两句就奔向商王的别院,“着实因为这一路紧赶慢赶,本王惹了风寒需要看看郎中。”见她咳嗽不停,康捷心里提着的石头遂放下,“李秀兰李医师现下正在西京,下官已经约了她去府上为殿下诊治。”
康捷心里的算盘是这锦王殿下看过病,速速好起来后送她出西京。眼下朝廷气候诡谲,颍王的皇储之位似乎有所动摇,惯常见风使舵的官场老油子都不敢和这兄妹沾上关联。
赵宜芳对此心知肚明,谢过康捷后径直回了别院就闭门谢客。虽然这个门不需要闭,也没几个客敢上门,毕竟西京是个衣冠渊薮、皇亲国戚聚集之地,处处耳目灵巧不亚于京都。但姿态她要摆出来,换离昧的话说,“我瞧着这四京二十三路,当官的个个都能去瓦肆里演一出。”赵宜芳笑躺在书房窗下,看着窗外的园圃亭观,“阿兄要我莫急,定然有他的道理。但咱们在西京又不受欢迎,本王只得装得清高点。”
才歇下半日,府外就有女医师求见。赵宜芳知是李秀兰,便让离昧亲自去迎接。等了片刻,就听到窗外有一朗朗女声,“商王孙女可在?”
赵宜芳唇角散开笑意,“洛阳庸医可在?”
话音落下,就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素衣妇人笑逐颜开立在门前,李秀兰面目清疏,眉眼沉静,只是见到赵宜芳时才活快起来。她嗔怪了锦王一眼,“不声不响离了京,这会儿又怎地了?”
赵宜芳已经起身,恭恭敬敬,“见过兰姨。”手腕已经被李秀兰托住,指尖附上一会儿,李秀兰暗吁了声,“风寒犯肺,可是有些日子了?”
“从沙海出来半日就开始咳嗽,守城那些时日殿下的身子骨就没好过。”离昧紧张地看着李秀兰。
“听说了,就这把小瘦骨头还敢几进几出带兵冲阵。”李秀兰曾是随军大夫,专为女兵将看诊。出神入死多回不说,也和商王交好多年。她对赵宜芳口气颇亲爱,感慨地看着赵宜芳,“一战打出了你祖母的气势,也把自己打进了两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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