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的确是实话,哪怕在开拔前,各级将官都讲述了此次出兵的重要性,赤旗军上下也知道这是为了守护乡里,使得后方安稳。然而毕竟不是海战,还要面对数万乱军,谁知道会折损多少人呢?
人人都心存忐忑,哪料遇上敌人,却发现对方不堪一击,随便放两炮都能大乱,比官军或是长鲸帮要好对付多了。一仗下来,难免生出横扫千军的骄矜之气,失了分寸。
这些人的反应,也是伏波最担心的事情。在她看来,跟流民作战,怎样的胜利都不值得称道,就像三国时,几乎所有势力都是从黄巾之战里脱颖而出的,那还是有着信仰和口号的黄巾军,面对正规军依旧不值一提。
如今也是大乾南方重水战轻步战,各地卫所又实在糜烂不堪,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否则哪怕是北地那些争夺皇位,剿匪平乱的兵马开过来,都能跟割草一样收拾了这群流民。
若是因此生出狂傲,甚至让军队变得嗜杀张狂,她这次出兵可就损失大了。冷眼扫过众人,伏波开口道:“阿远,此战算不算大胜?”
严远才是此战指挥,听令上前,直言道:“咱们没有骑兵,无法拦阻溃军,擒拿贼酋,只能算小胜一场,未竟全功。将来流民四散,恐怕还会惹出麻烦。”
正规军出身,还曾跟着邱大将军平过乱,严远自然知道这一战的关键所在。唯有收拢流民,剿灭兴风作浪的大小头目,才算彻底解决了乱军。赤旗军的劣势就在于缺少骑兵,丧失了机动力,如今的行军路线只能沿河而走,对于逃逸的流民根本无计可施。
伏波这才颔首:“咱们来这边,不只是为了占地盘,更是要消化流民,把他们重新安置下来。这需要州郡官吏的配合,也需要拿出足够的粮食土地。等到安排好了流民,重整了州郡,这些地方姓甚名谁还用多说吗?”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全都明白了伏波的意思。她进城可不只是为了夺权的,更是为了尽快收拢流民。唯有这些逃荒祈食的饥民们消停了,乱军才能彻底被铲除。至于流民吃什么,种哪里的地,不是还有那些大户吗?难怪第一件事就是从户籍下手,哪家豪门没个几百上千亩的隐田?还有些直接出逃的,那些空置的田亩还不是想怎么分就怎么分,难不成还敢跟赤旗帮翻脸吗?
这才是大军齐出,兵锋浩荡的缘故啊,他们还以为只是为了震慑乱军,实在是想的浅了。
不再啰嗦,伏波吩咐道:“阿远,你带人追击流民,看他们逃往何处。阿牛,你带兵巡视乡里,若是发现有人藏匿贼匪,全都给我抓起来,敢抵抗的杀无赦。大亮,你带人收拢流民,十五人一队,实行连坐,不服军令,造反逃窜的,十五人一同受罚受死。”
三道命令一下,诸人皆是心惊,这可是乱世用重典啊。李牛心里更是咋舌,大户们趁乱收拢流民已成了本能,现在扣上一个藏匿贼匪的名头,那还不是想拿捏谁就拿捏谁?而且只让严远追击,没有剿灭的命令,是不是也有放纵流寇袭扰地方的心思?城破之后再去救援,那可是再生之恩,也顺道清理了城中官吏、大户,接管起来也更容易啊。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众将还是乖乖领命而去,伏波则派人去城中维持秩序,抓捕那些趁乱生事的恶徒,清理街道,掩埋尸体,帮着百姓扑灭大火,甚至还清点了一番府库,分发了两批救济。
等到那姓魏的书吏整理好本地大户的名册,消息基本也都传开了,不知多少富商、土豪捧着粮食、财帛前来劳军,垦荒、借种这样的小事更是不值一提。他们可是听说了那位李大头目的所作所为,更是知道面前这女子并非寻常海贼,而是能一举击溃沿岸水师,以及长鲸帮那种巨寇的狠辣人物。
世道都乱成这样了,随便什么乱兵过境都能让人家破,何况这种拖着火炮上门的狠人。人家如今还能拿出黄册,跟你掰扯掰扯道理,若是不给面子,下次来谈的就不是人了,而是明晃晃的刀槍,没人会在这事上犯傻。
而伏波可不只是收拢流民,更早早让人传出消息,连韶府已收归赤旗帮之手,逃难来的百姓都有饭吃,有田种,只要投奔就有活路。更甚者还有将军庙的小道们相随,把邱大将军和赤旗帮女帮主的声名传了出去。
若是以往,一个女帮主可能让人不屑一顾,但是放在那些失产的饥民耳中,可不就是活菩萨在世吗?由女子统帅的兵马,总好过那些山大王吧?况且这还是忠臣良将之后,更是听起来就让人安心。
更多流民拖家带口,向着连韶府汇聚而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城下就建起了连片的棚屋,男女要分开安置,领饭打水各有规矩,连便溺都有固定的去处。
女子们聚在一处,洗衣做饭带孩子,男人们被派去伐木盖屋,甚至还有修葺城墙的。等到田亩分下来,才会从人群里挑出听话堪用的,送去开荒耕种。
因为不知有多少地,也不知能被养到什么时候,这群流民越发的卖力,只盼着能早早有个安身之处。那些拖家带口的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偷懒也不敢生事,唯恐连累了家人。
不过对于当过乱兵的人而言,这日子就有点不好受了,给的粥饭勉强只能果腹,更没了肆意妄为的痛快,只能埋首卖力干活。这苦日子跟当初在家乡时有何区别?然而心里再不忿,冒头的也没几个,实在是“连坐”这事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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