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笑容却不由得蓦然淡了下来,脱口道:“不是……”不是父亲,父亲自有父亲的手段,但谋定后动、料事如神的,却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胸口翻滚,她知道自己应当沉默,应当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但不知为何,竟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是我母亲。”
这一声轻得近乎耳语,何潘仁却依旧听了个清楚,心头自是一震:居然是国公夫人?居然是一个月前就已过世的她?
难怪,难怪李渊会和之前判若两人,难怪凌云会如此愤怒不平……顷刻之间,他便已想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的惊讶敬佩惋惜简直难以言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的队伍此时早已踏入井陉口,山路很快便曲折着一路往下,道路虽然并不陡峭,却到底一步一步地通向了幽暗的山谷。凌云只觉得心情仿佛也在随着道路一起沉了下去:她说这些做什么呢?她明明知道,世上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难不成还指望毫不知情的何潘仁能明白自己的感受?
就在这沉默之中,何潘仁突然笑了起来:“三娘,你往回看看。”
往回看?凌云一愣之下,到底还是回过了头去。却见往下走了一段之后,身边的山峰仿佛都变得高大了许多,如断壁般或远或近地矗立在小路的四周,也遮住了周围的天光;而刚才还平淡无奇的山口,此时看去,竟像一扇明亮的门窗,远远地坐落在山道的尽头。
井陉山,原来说的是山势如井,而井陉口,自然就是那小小的井口!
不远处,小鱼声音欢快地响了起来:“难怪说这地方要往里走上一段,回头去看,才能看出意思来,这么看,果然是有趣得很!”
凌云不由也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何潘仁微笑道:“可不是么,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原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也不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模样。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走远一些,回头再看,或许就能看出不同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疑惑地看向了他。
何潘仁却依然神色随意:“其实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公道可言,你们中原人对女子固然格外苛刻,对我们胡人,对商贾,难不成就很公道了?我们粟特人,历来势利无比,对穷汉弱女又有多少公道可言?只要还在世道里,一个人,纵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终究挣不开世道设下的大网。”
“你看,就像这口井,只要你还在这井里,抬头去看,自然处处都是铜墙铁壁,一日不跳将出去,一日就不得不困守其间。”
是啊,母亲的这一生,可不就像困在一口深深的井里么?而自己,似乎也在一步步地走向越来越狭小的地方……凌云只觉得心头震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要怎样,才能跳出这口井?”
何潘仁轻轻摇了摇头:“要怎么做?不,其实也不要做什么,只要什么都不要了,自然便能跳出去了。”
深深地看了凌云一眼,他的笑容变得悲悯而苍然:“不过你是做不到的——你,太贪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明天可能还要继续请假,唉,我这次出门带的surface出了问题,打不了几个字,屏幕就开始抖,只能断断续续的码字,别提多别扭了,现在屏幕就在抖,先码这么多吧,如果有错别字回头再改。
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北京,8号会补更。
第151章 天下第一(下)
贪心?
凌云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从小到大, 她听过无数指责评点:笨拙、傲慢、怪僻、虚伪……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她贪心,因为她从来都不曾对什么贪心过!
这种事情, 甚至都不值得她去辩驳!
凌云索性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看着何潘仁,看他如何胡说八道。
何潘仁一脸了然地挑了挑眉:“三娘可是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凌云依旧没有做声, 眼里却分明已写着“你知道就好”。
何潘仁哑然失笑, 笑完又叹了口气:“却不知三娘是否想过, 人生在世, 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贵重、最难得的?”
凌云不由皱眉,什么东西最贵重难得?此事是因人而异吧。权势财富、名声地位,乃至骏马美人,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不一样,如何能一概论之?何况这跟自己贪心不贪心又有什么关系?
她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 思量片刻, 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大萨宝到底有何见教?”
何潘仁却是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见教?我只是听李公提过一句,三娘似乎一直有些主张, 还跟家人定下了赌约,却不知三娘想要的, 到底又是什么?”
他果然知道这件事,如今又何必明知故问?凌云心里冷笑了一声, 坦然答道:“我只是想按自己的想法去活一回。”
何潘仁的微笑里已带上了几分戏谑:“只是?三娘难道还不明白,你想要的,原本便是这个世上最贵重、最难得的东西”
凌云愣了一下,转念过后却是一阵心惊:可不是么?按自己的想法去活, 的确是世上最难得的事,什么权势财富,名声地位,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这一桩?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何潘仁说这话的意思……
何潘仁目不转睛地看着凌云,却仿佛是在看着一样极为遥远的东西,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缥缈:“只是凡事都有代价,越好的东西,代价自然就会越大。我以为我早就懂了,其实也不过是在一次次的头破血流后,重新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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