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桥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笠帽,起身朝盥洗室走去。
碗里的菜粥大部分被吃完了,但碗边还糊着不少米粒和菜渣。沈浮桥从小被爷爷带大,家教甚好,吃饭从来不剩饭粒,甫一看到这种光景,不由得皱了皱眉。
宁逾毫无所觉,反而还觉得自己够给这人面子了,邀功似的把碗往前递了递,像是想让沈浮桥看得更清楚些,自己把这一碗毒药吃完了,多么英勇。
沈浮桥半蹲下来接过了碗勺,却没有撤身离开,而是将碗边的饭粒和野菜用勺子刮了刮,盛满一勺后往宁逾唇边抵了抵,语气不带什么情感:“吃了,别浪费。”
宁逾很久没有这么被冒犯过了,好看的眉头紧锁,直直盯着沈浮桥,目光危险又狠辣。
沈浮桥不愿与他硬碰硬,但语气也不算多好:“吃了,否则约定作废,没有蜜果吃,我也不必去镇上买肉食。”
宁逾一听急了,这饭难吃得要死,现在他嘴里还是苦的,这男人居然敢威胁他说约定作废。
他正要发作,沈浮桥又开口了:“反正阁下眼睛一闭就吞了,前面那么多都吃下了,何必因为最后这一口功亏一篑?”
他说得诚恳,拿住勺子的手也很稳,没有一丝后撤的迹象。
宁逾不是一个专断独/裁的王,对于意见向来是有理即纳,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就不情不愿地张了口,含住了唇边的小瓷勺。
沈浮桥以为还得和他拉锯一会儿,没想到这鲛人这么好哄。他顺势喂了进去,瞥见宁逾微微眯起来的蓝眸和轻轻皱起来的脸,居然觉得有些可爱。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个梦。那时候爷爷带他去了海边,当天晚上他就梦见了一片蔚蓝的海。那片海周围没有度假的人群,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很安静,有种神秘的危险。
梦的后半段很破碎,醒来不到十分钟,他便大都忘记了,只是如今沈浮桥有些不确定,那片海里是否有过这样一双湖蓝的眼睛。
他觉得有些新奇,心情也好了些,从布兜里拿出了洗干净的蜜果,放进了宁逾白腻光滑的掌心。
“山间物陋,不足以悦客,阁下多担待。”
宁逾收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双臂搭在桶沿,湖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浮桥:“你叫什么名字。”
山间忽然起了阵风,吹得窗户轻微响动,宁逾听见飞鸟振翅的声音,扑腾了片刻又在某处草垛落下,伴随着叽喳的闲谈。
随后沈浮桥启唇,温润如玉的嗓音击落在宁逾冷硬的心里,于空荡的胸腔内发出难以忽视的回音。
“沈岚,字浮桥。”
***
沈浮桥下了山,徒步去到了镇上。
起初他不知道镇上到底怎么去,走了不少弯路,背篓又实在重,等到了镇上已经很是疲惫。
镇上的药铺很远,他四处问路,找了很久才找到。
他一进去,铺子里的学徒便看见他一副穷酸病弱的样子,开口喝道:“小心点病秧子,这里面名贵的药材你弄坏了可赔不起!”
沈浮桥好脾气,并不与他争论:“我是来卖药材的,不知道贵店收不收。”
那学徒听说他要卖药而不是买药,态度更差了些:“你这穷酸鬼能拿得出什么好药?不收不收,拿回你们村口喂蠢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声嗤笑起来,另一个学徒听到动静掀开内帘走了出来,看了看沈浮桥,又看了看师兄,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沈浮桥见来人唇红齿白,神态天真,面相纯良,与方才的那位学徒大不相同,于是温声解释道:“我有些药材想卖,但听说贵店不收。”
“没有啊。”风烛挠了挠头,“最近店里正缺药材呢,师父说了要收的。”
那学徒听了他的话面有不忿,但却没有出言相阻。这位小师弟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得师父宠爱的,少识百草,天资聪颖,眼光很准,而且公事公办,是个小古板,得罪他跟得罪师父差不多。
“哼,他哪里拿得出好药材,估计又是个企图用野草根骗钱的村夫,好师弟,你可别看走了眼!”
风烛没接他的话,上前想帮沈浮桥放下背篓,沈浮桥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先一步把背篓拿了下来:“多谢,可以放地上吗?”
风烛:“当然可以。”
他打开最上层铺着的野草,把几个小麻袋拿了出来,拉开麻绳,将里面的人参葛根都倒了出来。
风烛看愣了,揉了揉眼睛,蹲身而下不信邪地仔细翻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些真的是成色很好的野山参。
风烛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么多上品野山参同时出现,还是难免有些惊异。
沈浮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料想这些药材的价格不会太低。
风烛迫不及待地翻了翻剩下的葛根和蔓荆子,少年的声线有些不稳,透露出明显的惊喜:“公子的药材我们都收了,如果以后还有货,请务必来找我们。”
沈浮桥还没说话,风烛又开口道:“人参我们按行价收购,五两一株,剩下的葛根和蔓荆子我们按斤收购,一共是二百三十七两。公子就放心吧,这已经是很高的收购价了,本店童叟无欺!”
“师弟!你说什么呢?!”黄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指着那批药材,活像是被抢了钱似的,“这么大一笔钱,你没有经过师父的同意就敢擅动,还给这个穷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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