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倾觉得有趣极了。
小宫女脑袋圆圆的,受惊时缩起脖子蹭衣领,像只呆头呆脑的小鹌鹑。魏倾端详一会,觉得小宫女那颗脑袋不错,很适合砍下来给黑贵妃当蹴鞠。
安贵生是个人精,看出陛下对那小宫女心生疑虑,便自主主张:“你——过来。”
然后,魏倾就看到小宫女放下扫帚小跑过来,脚步贼轻快,像只殷勤讨好主人的猫。
颐倦斋长年未经修葺,廊柱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地面有大小不一的凹槽。
霜落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踩进坑里,身子直愣愣往前扑。紧要关头,霜落脑袋一片空白,本能的,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她确实这么做了,可还是重重摔下去。
这下摔的不轻,霜落两眼昏花,只觉得骨头都散了。再睁眼时,一只黑靴贴着她的脸。
霜落本就不够聪明,摔跤后智商更是直线下跌。她的目光循着靛蓝曳撒往上,对上一张冲冠眦裂的脸,有点熟悉。
反应半晌,她终于觉出了点不对劲。
眼前这人脑袋光秃秃的,比冬天树枝还干净。
哪来的出家人……
霜落缓了缓,未等她爬起来,一声尖锐的怒吼刺破耳膜:“大胆贱婢!岂敢——岂敢冲撞咱家——咱家非得把你脱去正令司砍手砍脚——”
一切太过突然,就连魏倾也有短暂的失神。怔忡过后,他笑出了声。
只怪安贵生顶着个光头,翘兰花指骂人的模样实在太滑稽,谁能想到这位安掌印没有头发呢?
魏倾压住嘴角,瞧着小宫女手上那顶巧士帽。那并非一般的巧士帽,垂下的发髻显然是装饰用的。
魏倾知道这种帽子。先帝驾崩前,面黄枯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日上朝只能靠它维持形象。
太监堆里可真是太有趣了,魏倾觉得这趟没白跑。
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安静,四周连风也隐匿了踪迹。
霜落再笨,也意识到闯了祸,这一跤竟把掌印太监的假发帽给薅了!这安掌印,可是连陈发都上赶着讨好的人物。
霜落心里凉了半截,她浑身打着颤爬起来,只觉得被人扼住了呼吸。
完了!今天砍手脚,过几日砍脑袋,全尸都保不住。
安贵生气得跳脚。他自幼发量稀少,不得不靠假发帽维持形象。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现在好了,在陛下跟前丢面,以后还怎么升官发财。
不等霜落说话,安贵生手一扬,拂尘在空中甩出高高的幅度,唰一声打在霜落身上。“不长眼的东西,早晚冲撞到皇上跟前。咱家这就带你到正令司好好反省反省……”
一番话吓得霜落跪地求饶,“奴婢知错,求掌印公公饶了奴婢。奴婢眼神不好就这双手有点用,还想留着它为陛下多洗几件衣裳……”
安贵生一把抢过帽子戴好,翘起兰花指骂道:“那就砍脑袋,你留着手去给阎王爷洗,带走——”说罢招呼门外几个粗使太监,就要将霜落带走。
“掌印公公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求公公大慈大悲饶过这一回——”
凉了,她十五载的人生……霜落一颗心跌至谷底……
同一时间,魏倾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安贵生处置一个犯错的丫头和他没什么关系,可魏倾就是不舒服。许是因为安贵生当他的面处置下人有僭越嫌疑,许是因为……安贵生想要小丫头的脑袋。
笑话!
这丫头的脑袋可是他先看上的,要砍也只能由他砍,谁敢与他抢?谁又有本事同他抢?
抢他东西的人,没有一个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吉——”安贵生走前换上一副板正的口吻:“你就在颐倦斋学规矩,别偷懒。”
“掌印公公——”魏倾拖着长长的语调转身,目光落在那丫头身上。
恰好霜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下魏倾看清她的模样了。
就是个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盘着双螺髻,翠色丝绦发带垂在耳侧,身着藕色宫裙。嘴巴鼻子都小巧玲珑,眼睛却很大,忽闪忽闪像天上的星星,可怜巴巴望着他。
比黑贵妃好看,就是傻了点。
霜落眼睛直勾勾盯在魏倾身上。这么个美人儿,既不能娶了,临死前多看几眼也是好的。以后就托梦给妙心姑姑,嘱咐姑姑给她多烧几个纸人儿,模样按照阿吉来。
呜呜呜……
“奴才觉得——这丫头倒也罪不至死。”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太监替宫女求情,这是哪出?不要命了吗?
霜落也是这样想的。短短几秒,她心中百转千回,甚至觉得阿吉莫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难不成想要同她殉情吗?
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就是脑子不好。
魏倾继续道:“安掌印动不动便砍手砍脚砍脑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再说宫里太监都一个样,安掌印光着脑袋倒挺别致,说不定还能入陛下眼睛呢。”
他一口一个奴才,语气诚恳说的头头是道。霜落笨啊,三言两语就被绕进去了。
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安掌印砍她脑袋,不就是觉得光头没面儿,传出去不招皇帝待见么?可皇帝跟前肯定不缺规矩人,若安掌印先靠这颗光头引起皇帝注意,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升官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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