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王庭当天,阿娘过世,是她的婢女追出城,把消息告知于我。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大夏如何都与我无关了。中原是个好地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将来陛下把我逐出皇宫,我便四海为家,寻访名山大川,在中原安度余生,永远不回漠北。”
说到最后,她神采飞扬,眼神里满是憧憬和期待。
时绾内心啧啧称奇,表面却是客套了几句,与她告辞。
临别前,时绾恳请道:“今夜之事,还请娘娘不要告知旁人,万一太子殿下知晓,以为妾对他和太子妃娘娘心存不满,妾在东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是自然,我可没有嚼舌根的习惯。”玉清公主爽快应下,两人分道扬镳。
脚步声渐远,时绾消失在重重树影后。
玉清公主回头看了看,神情间露出一抹玩味。
真是巧了。
刚才她看到皇帝也往那个方向去,今夜失眠散心的人怎就这么多?
她转身离去。
时良娣是个妙人,比装腔作势的妃嫔们有趣得多,难得让她萌生了结交之意。
她逃离皇宫的时候,若能拉个同伴,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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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太子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睡着,蹑手蹑脚地起身,掀开被子下榻。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瞬间,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殿下去何处?”
太子浑身一僵,若无其事道:“孤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你睡吧,不必等孤回来。”
“殿下是要去找时良娣吧?”太子妃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谎言,眼圈蓦地红了,“因我生不出皇孙,您连在我这儿留宿都不愿了吗?”
太子顿时头大如斗,连忙安慰道:“你说什么傻话?孤是当真有事,而且奉御给你看过,不是没什么大碍吗?你可千万别急,安心调养身子就好。”
太子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她在黑暗中坐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您以为我是瞎子,瞧不出您对时良娣的情意吗?只怕在您心里,我和王良娣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
她待字闺中时,就已对他心生仰慕,可惜他与时缨有婚约,她不甘做妾,只能望而兴叹。
直到他和时缨的婚事告吹,皇帝有意与邢国公府结亲,祖父和父亲询问她的意愿,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答应,哪怕后来传出他私养外室的事,她也坚信是时缨倒打一耙诬蔑他。
荣昌王寿宴那天,她因病缺席,没有目睹经过,只觉得他一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绝不可能做出最为人不齿的勾当。
她义无反顾嫁进东宫,大婚翌日,两位良娣来向她请安,她看到时绾与时缨有七成相似的容貌,瞬间面无血色。
流言蜚语顷刻间被坐实,她哭了许久,才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妾,难道还能骑在她头上?如今她是太子妃,只要她用心待他,经年累月,定能取代时缨和时绾在他心里的位置。
可三个月过去,她一无所获,他唯有在床榻上会对她热络,平时相敬如宾,没有半分多余的感情,与她幻想中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情形截然不同。
她原以为时绾只是时缨的替身、他心血来潮时的调剂品,但他却似乎对时绾动了真情,看她的眼神都与看自己不一样。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她的一厢情愿像个笑话。
一个“时三娘”走了,又来另一个给她添堵,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命里跟“三”犯冲。
太子妃也是从小被父母娇养大的女儿,此时满心委屈,这些日子积攒的怨言不禁脱口而出:“我知道,时良娣在您身边伺候得更久,我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但我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您怎能如此对我?论样貌,论出身,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家女?”
太子脸色一变,当即沉声:“时良娣与太子妃同日入东宫,何来‘伺候更久’?太子妃既然知晓自己是东宫主母,为何没有半点容人之量?时良娣身世凄惨,你非但没有心怀同情,还拿来冷嘲热讽,邢国公和令尊便是如此教养你的吗?”
太子妃呆住,仿佛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跟自己说话。
太子冷着脸道:“你累了,好生歇息吧,记得自己的身份,切莫再胡言乱语。”
说罢,他拂袖而去,徒留太子妃扑倒在床榻上,哭得梨花带雨。
出了门,夜风夹在着丝丝凉意,却未能平息他心中烦躁。
太子妃对他情根深种,都默认他养外室是真,外面那些人又该怎么想?
闹剧过去三四个月,他本以为流言蜚语已消弭,而今才知自欺欺人,发生过的事绝无可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照此下去,皇帝会不会对他产生不满?孟家逐渐失去圣宠,又该如何帮他稳固地位?
他背后沁出冷汗,却是准确无误地朝时绾的寝殿走去。
思绪一团乱麻,只有她的温柔安慰能让他镇静下来。
行至殿外,宫人被他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面露为难道:“殿下,良娣她身子不适,很早就歇息了,实在不方便伺候,您看……”
“她病了?几时的事?怎么不来知会孤一声?”太子心下担忧,“无妨,孤就进去瞧瞧她。”
说着,无视宫人劝阻,径直推门而入。
殿内漆黑,没有一盏灯火,他走到床榻边,看到帷幔下凸起的人形,内心归于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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