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该在的在,不该在的也在。
想象中,循序渐进的缱绻暗渡,浅尝辄止的撩拨,虽只是见面却意味深长的私会,凡此种种可能出现的欢愉,今日都给那邵先生搅了。
关键是,这完全不同于蹴鞠,曾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究竟是得意还是落寞。
即便姚欢见到他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明确表达出的惊喜,亦不能涤荡他的郁闷。
曾纬猛然意识到,他动心到渴慕的女子,并非真的能被裹在一件熏了香的褙子里、只能由他阅览。
只要她一日没有冠以他的姓氏,她的身边,就有可能经过各种男子。
今天是邵清,明天也许是王清、李清……
可是,她是个守着名节的妇人啊,他堂堂曾枢相的爱子,怎么才能立时三刻地、光明正大地获得她。
哪怕做个曾府的妾,也难。
曾纬这一路,心魔炽烈的一瞬,甚至觉得,姚欢何苦当时想不开去撞柱子。
如果那日稀里糊涂地进了曾家拜堂,住在曾家的院子里,守着自己那对女子浑无兴趣的侄儿,后头发生什么李代桃僵的事,外人哪里知道。
如今倒好,她一撞成名,连官家和太后都知晓了。
她分明是被我叩开了心门。她现下可后悔,自己从前太过莽撞刚烈、限死了今后的路?
车中,晴荷偷瞄着主人,亦是一路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若说错半个字,曾纬阴云密布的脸上就开始雷鸣电闪起来。
曾纬兀自烦恼喟叹了一阵,忽地瞥见晴荷,因想着她办事倒从未出过差池,遂将眉眼稍稍舒展了些,柔声道:“晴荷,你是个贴心的,我知道。”
晴荷欢意骤涌,既怯且喜道:“自从四郎给晴荷安排了将来的路,晴荷便是四郎的人了,怎能不体恤四郎呢。”
曾纬笑笑,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从前,大嫂去母亲跟前嚼舌恪儿的丑事时,母亲最初,是何反应?”
晴荷踌躇须臾,到底认定如今的情势中,眼前这男子已比魏夫人更亲近,于是老实道:“夫人哀叹,若养在外头的,是个女子,也便罢了。”
她语罢,看到曾纬眼中异色一闪,似乎领悟到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四郎是想……”
曾纬苦笑:“我不想,我总还是指望她,能进曾府的门。她这样好的人儿,怎能做个别宅妇呢。”
晴荷一颗心落了地。
就是呀,倘使那姚氏只能被四郎养在外头,那,那四郎给自己的许诺,还作数不?
晴荷年纪不大,却是曾家的老资格养娘了。
她这多年来,看过曾缇嫡妻王夫人的命运,看着这好歹是来自王安石一族的体面女子,因了没有欢愉的姻缘,一天比一天戾气盈身……
四郎若步兄长的后尘,谨遵父命,娶个什么权臣的娇女,别别扭扭地凑日子,只怕曾府又多一个深宅怨妇。她晴荷可不愿去服侍那样的嫡夫人。
但若让她晴荷成为一个别宅妇门里的通房丫鬟,那她又岂会甘心?
只是,她又舍不得错失四郎这般人中龙凤似的人物……唉,烦人。
晴荷一对眼珠骨碌碌地,溜着车帘的缝向外望着,正见到马车打了个弯儿,往大相国寺方向,忙向曾纬道:“四郎莫忘了,今日俺能出来,是托了去李夫人那里取锦衣的名头。”
“哦,对,你去看看,我在车中等你。倘使衣衫做得了,过几日,我还能蹭着你的差事,再去见姚娘子一面。”
晴荷下了车,往李夫人的帽衫坊走去,却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曾纬见她手里倒是捧着锦衣,面色却古怪。
“怎么了?”
“四郎,相爷,也在李夫人坊里。”
“父亲?”
曾纬一怔,旋即想起父亲与张尚仪的会面秘则,轻描淡些道:“哦,能教父亲看中手艺的人,本就不多,李夫人算一个。只是,若是父亲要做常服,尽可命李夫人去府里伺候即可。”
晴荷道:“相爷似乎正要离开,恰见我来取衣,便问我这衣服是谁的,我想,大郎和大娘子给姚娘子做衣衫的事,没什么忌讳的,况且那李夫人也在一旁,我便照实说了。结果,结果相爷一听就问李夫人,她的衣服,做完后,是否会熏香……”
晴荷觉得,自己既然是四郎的忠仆,就算主人家的许多核心秘密,并不会让她接触到,可她直觉方才曾枢相这没头没脑的打问有些蹊跷,便务必要原封不动地告诉四郎。
曾纬心里,则是“噔”地一骇。
父亲为何这么问?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李夫人坊中还有谁”但即刻刹住了。
“你坐这骡车回府吧,”他对晴荷道,“我另雇一辆车,你我分头回去。”
骡车哒哒启动,晴荷撩了车帘一角,望着曾纬折身而去的背影。
姚氏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何曾见过四郎,对旁的女子如此运筹心思呐。
这日晚间,曾布果然叫小厮来唤曾纬过去叙话。
“我去见了张玉妍。”
曾纬忙坐直了身体,肃然道:“父亲,是内廷有什么新讯?”
“张玉妍给姚氏设了套,差点让这女子吃不了兜着走。”
曾布原本端着茶盏啜了口茶沫,说完这句,遽然抬眼,鹰鹞般的目光直直地向儿子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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