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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得意并不过分,带着对于主顾嘉赏的感激,带着与友人分享创造成果的欢欣。
    “邵郎中,油,兔子油漏下咧。”
    篝火对面,一个年轻的军士,唤醒了遐想中的邵清。
    “邵郎中怎地不吃呢?”
    那军士又殷殷问道。
    邵清打眼望去,认出此人叫刘阿豹,是军中弩手。
    刘阿豹左手一节山药,右手半条小鱼,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邵清手里的兔子肉。
    邵清将兔子肉递给他:“把你的鱼给我。我的胃气向来不足,秋寒一起,就难克化牛羊肉,兔子肉也不行。”
    刘阿豹憨厚一笑,也不客气,凑了过来,将手里的鱼和邵清换了,道:“俺来晚了,那帮猴崽子也不留块结实些的肉给俺。”
    邵清瞥了一眼他身上。
    和周围正笑闹着享用野味的军士们不同,刘阿豹身上,竟还披着甲。
    “你去练弩了?”
    邵清问。
    宋军特有的神臂弩,上弦须要弩手用脚蹬。因而弩手的甲袍,与刀枪手和弓手的甲袍,在甲裙的制式上大相径庭。其他军士的甲裙皆是长过膝盖、两片交叠,弩手的甲裙则特意在身前留了空隙,以方便弩手伸出腿来上弦。
    镇戎堡算得后方的军事基地,安营扎寨中的宋军,除了放出去侦测的斥候骑士,谁会在修整中还穿上三四十斤重的甲袍。
    邵清心道,这刘阿豹,倒是个肯下苦功夫的。
    刘阿豹一边啃着兔肉,吸溜着表面鲜润的汁水,一边嘟囔道:“俺刚从弓手转弩手,这身甲也穿不得劲儿,那神臂弩也使不对。那帮孙子总笑话俺,俺便偏要争口气,他们赌钱蹴鞠,或者去城中做买卖玩女人,俺就具甲练弩,好比上阵时一样。”
    邵清淡淡笑道:“我是个郎中,不懂军中事,不过从前习医时也与你一样,卯足劲了劲要将医方药理参透,就连熬药也常要换着时辰看药效,有时守在炉子边通宵达旦。所谓天道酬勤,你如此要强,又不怕吃苦,有朝一日,说不准能做上官家的殿帅。熙宁年间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林广云林将军,不就是军中弩手出身嘛。”
    刘阿豹闻言,但觉如沐春风。这郎中哥哥不但医术高明,说起话来也熨帖人心。
    邵清的目光落在篝火堆十余步外的那件东西上。
    邵清吃了几口鱼,施施然站起身,踱了过去。
    他面色温静,胸中则早已充盈了喜意。
    方才那句“天道酬勤”也是他送给自己的。
    从开封城到庆州城,再到这泾原路镇戎堡的荒郊野外,他终于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一架由宋军操控中的神臂弩!
    邵清作了那种外行常见的稀奇口吻道:“阿豹,这就是我大宋才有的神臂弩?怎地,好像不大。”
    刘阿豹已风卷残云啃完了兔子肉,叼着半节山药走过来,热情指点道:“先生没有临阵经验,自是不晓得。但凡随身带的弩机,有两大忌讳,一个是忌讳弩臂太长,用脚上弦时会顶到胸口,不好发力。第二个忌讳是弩弦太长。因背弩与背弓不同,俺做弓手时,弓是斜背在身后,而这神臂弩须用臂膀架着走,倘使半幅弓弦超过三尺,岂非就要拖到地上。若急撤逃命的时候,太长的弩牵绊步子,我们就会宁可就地毁弩,逃命要紧”
    他一面说,一面咽下口中山药,俯身提起弩机,演示给邵清看。
    因又恭维道:“我大宋禁军身长须过五尺半约现代1.75米,先生瞧着有五尺七寸了吧?身高又臂长,先生倒很合做个弩将咧。”
    邵清适时表露惊喜:“阿豹这话我爱听,哪有男儿不爱当兵的,来,让我背背这弩机。”
    他接过来试了试,又摩梭着弩臂处的构件,按捺住兴奋,向刘阿豹问道:“你们说的脚蹬上弦,又如何使来?”
    刘阿豹遂也教了他一回,边教边赞道:“先生腰力也好,使劲儿够准。这上弦又快又巧呀,全指着一条好腰呢。”
    他到底是个军中粗汉,说着说着就豁了边,嘿嘿笑道:“哥哥有条好腰,将来嫂子好福气。”
    邵清毕竟世子出身,乍听这俚俗之语,嘴里若含着茶,只怕也要一口喷出来。
    他手上一偏,右掌下滑,竟是摸到了一处古怪。
    “咦,阿豹,这槽口有何用?”
    邵清嘀咕道,翻转了弩机,想凑近光亮处仔细察看。
    刘阿豹睨了一眼,道:“那是刻的字”
    随着他的话音,邵清已看清,果然不是槽口,是个“欠”字。
    邵清有些纳闷。
    再见侧面宽阔处,更有复杂的笔画,两相连了,竟是个“歡”字。
    军中器械造好后,一般都会镌刻铭,包括军器监的官员与工匠的姓名,以备追责。但这种铭,多数在铜铁部件上。木臂上的,倒像私刻上去的。
    “阿豹,为何刻个欢字?”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前头的弩手刻的。”
    邵清的心猛地一凛。
    “噢,那弩手不知今何在。”
    “先生说哪个?一架神臂弩何其金贵,自是不知给多少弩手用过。老天爷给造化的,立下军功升去京中了,老天爷不顾念的,自是死在战场上了”
    战前谈死太晦气,邵清忙煞住了话题。
    夤夜,刁斗声息,整个军营的鼾声却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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