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得猜出她馋这个?
少女乌黑的水眸愣愣地,极快地又瞥了眼裴衡止束起青丝的后脑勺。
转过身的郎君似是知晓她在想些什么,那双美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薄唇噙着笑,哪里还有半分冷清之意。
他本就一副好颜色,如今眉目温柔,执酒端坐,衬着透过窗扇而来的月色清辉,似仙亦如画。
对侧坐着的云澄无意扫过一眼,差点儿拿不住手中半杯美酒。
他与裴衡止相识这么些年,甚少见他这般神情。唯一的一次,还是那年他踏破边陲小国,于血海之中,举起晋之大纛。
云澄后背酥酥泛寒,心中愈发对那小厮好奇起来。
可他看了半晌,也只瞧见灰蓝的衣袖,裴衡止将他严密地护在身后,连根头发丝都瞧不见,更消说探究。
酒过三巡,周围谈笑声慢慢多了起来。
等云澄再抬眼,那些许灰蓝衣袖不知何时竟再也看不到。他心下微诧,却也没有分心理会,毕竟此刻,还是当享受歌舞的好。
慢悠悠转出大殿的冯小小,躬身垂眸。
她生怕自己露怯,只稳着步子,谨记裴衡止来时与她说过许多遍的行走路线。
明明宫中既有禁军巡视,又有內侍宫婢来回穿梭,但她这一路左拐右转,竟真的没有碰到。
冯小小憋在嗓子眼的心略略放下,刚转到偏殿,头顶枝叶无风自动,身后便轻巧落下一人。
“冯姑娘。”金羽压低了声,“请随我来。”
今日是百花宴,朝中大员与世家贵族都聚在殿中,顾珏亦在其中。
只不过,他惯来不爱热闹,喝了几杯,便借着酒醉出来透气。
随意遣开身后跟着的一众內侍,顾珏负手,悠悠走在廊下。举目彩灯结瓦,耳畔亦是酒酣丝竹之声。
偏偏月下人影,孤孤单单。
还有半年,他便要出宫开府。想起前几日生母戚贵妃殷殷叮嘱之事,顾珏只觉得又喘不过气来。
他扶着就近的廊柱,微微阖目。
哒哒哒——
匆忙的脚步声自后而来,顾珏皱眉,宫中规矩严明,甚少有人如此不拘。
如今又是他母妃掌管六宫,无论如何,他都有约束之责,免得这莽撞之人万一冲撞了圣驾,继而牵连母妃。
顾珏才睁开眼,衣袖就被一阵小风带起,溜溜跑过去的宫婢一闪而过。
“站住!”他低低喝道。
谁料那宫婢似是心虚,脚下跑得愈发飞快。
顾珏眼中生冷,抬脚去追。锦缎镶玉靴刚迈步,就踩到了一样物什。
他一怔愣的功夫,那宫婢却已然跑得只剩个衣角,溜去了偏殿方向。
她往那一跑,顾珏反倒慢了下来。
今日百花宴宫中往来之人众多,是以母妃一早便嘱咐了內侍婢子,来回巡视。尤其是那相对偏僻少人之处。更何况,还有禁军加强守卫。
顾珏顺手捡起踩在脚下的香囊,粗粗看去,这锦缎颜色好似是在哪见过。
他用手摩挲着香囊上的苍竹金菊绣样,忽得想起一人。
裴衡止!
他与安庆侯并不熟稔,每每也只是在宫宴见上一面。此人冷傲,仗着一副好姿容,不知拒了多少女子。
就是他的几位皇姐,亦被明里暗里回绝过。
顾珏犹记得,裴衡止拒绝三皇姐送的香囊时,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也不过几月光景,他竟破天荒的收了别人送的。
是以裴衡止起身敬酒,那缀在腰间的香囊,顾珏印象尤为深刻,甚至还多扫了几眼。
顾珏越想越笃定,没错,香囊之上大片竹叶配得就是这种黛蓝的锦缎!
他倏地精神起来,怪不得刚刚那宫婢跑得如此之快,原是会情郎。
但宫闱之中,又岂容他人秽乱!
顾珏紧紧捏住香囊,往前走了一段,遇见个脸熟的內侍,忙耳语了一番,遣他去了大殿瞧瞧。
他人高腿长,追了几步,便又看见了刚刚那个身影。
顾珏凝神静气,悄悄跟了上去,踏过映在地上的树影,再转过一弯穿山游廊。
绕开原本开阔的偏殿,那宫婢三拐四拐,便没了踪迹。
顾珏心中一激灵,酒意褪去大半,小心地打量起四周。
此处虽是宫中,但他平日里都住在西三所,白日里又都在书房读书,也就空闲时,会去母妃那里瞧瞧。
可眼下这一处凉亭,却是陌生的紧。
他站了有一会,也不见禁军巡逻途经,更别提什么內侍婢子。再加上四周多树,枝叶随风沙沙作响,隐去了不少细微动静。
就算是藏了人,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顾珏自幼被天家教养,立时明白中了圈套。来人故意引他前来,却不现身,多半是存了试探之心。
他警惕万分,虽站姿仍然潇洒俊逸,但细瞧之下,就会发现顾珏此刻紧绷的肩头,与微微抿起的唇。
如今他在明处,已处于被动一方,顾珏沉下心神,扬声道,“出来吧。”
夜风起,吹着树枝摇摆不定,绿叶犹如波浪,一层卷着一层,扑簌簌响成一片。
葱郁的树影之中,不知何时来了两个身影。
“冯姑娘。”金羽压低了声,“小的便守在这里,你依计行事就好。”
他说得万分真挚,冯小小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刚刚伸手撩起挡在面前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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