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轩殿的灯火整日未息,天佑帝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后宫中最近惨遭虐杀的宫女越来越多。
但是大臣们也无心去指责陛下的私德有亏,全都搔着白头,苦思应敌之策。
天佑三年大年初一,英国公府被查出私通南楚,天佑帝震怒,下旨将顾家抄斩。不料顾善早有准备,顾氏的家财藏书早已被家中子弟携带着分批逃离了金都,顾善本人也在接到消息后匆忙离开了。
官府的人扑了个空,府里只剩下妇孺。
领兵的侍郎想起顾家的女郎还在庵堂清修,连忙带人赶去,不料也扑了个空,庵堂里宫中派去看管顾子书的人已然被打晕在地。
那侍郎料定顾子书没有走远,连忙派人封锁要道,带兵搜寻。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兵士拦住路过的马车。
秋蝉撩开车帘,露出丞相府的腰牌,“如何,若这个不满意,还有景川公主府的腰牌呢。”
那兵士哪里敢回话,匆匆跑去回复首领校尉,校尉却是个谨慎的,赔了小心再三坚持要检查一番马车。
“罢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们。”
徐晗玉浅笑着从马车上下来,“你们查吧。”
校尉没想到景川公主是个如此和善貌美的女郎,红着脸上马车往车厢匆匆扫了一眼,“没有要犯,卑职冒犯公主了。”
徐晗玉点点头,随后又上去。
“不知公主这是要去哪,最近金都不甚太平,还是小心为好。”校尉说道。
徐晗玉谢过他的好意,“正是因为不太平,这才想要去白马寺虔心拜拜佛,保佑我北燕风调雨顺,逢凶化吉。”
“白马寺?这附近就是静心堂了,公主怎的不去静心堂呢?”那校尉还是有些疑虑,试探着问。
“原本是想去静心堂的,这不是听说前方封路了吗,说是走失了朝廷要犯,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见景川公主神色自若,对答如流,校尉拱手道,“叨扰了,那公主请便吧。”
徐晗玉走后,校尉嘱咐了一个兵士悄悄跟在后面,丞相府的马车果然去了白马寺,逗留了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径直回了丞相府,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英国公府除了一些妇人和奴仆被抓,其余一无所获。
又过了月余,徐晗玉再一次来到白马寺上香。
在佛堂将香烛插上之后,她施施然独自来到了山后禅院。
佛珠滚动的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这山中的鸟鸣,的确让人忘俗。
“怎么,念了几个月的佛经真把自己当出家人了么。”徐晗玉打趣道。
顾子书放下佛珠,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地说,“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月余前,徐晗玉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在官兵到庵堂前派人将顾子书救了出来,又安排了府里的马车接应,那马车地下有暗格,顾子书便是藏在那里面随她转移到了白马寺。
徐晗玉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神情,有些意味,“你似乎对顾家将你当作掩护留在金都的事情接受的很是坦然嘛。”
顾子书的睫毛微微一颤,她并不是愚钝无知的闺阁女郎,有些事情她明白的并不晚,“哥哥曾经来找过我,想要带我走,却被阿爹的人给强行带回去了。虽然哥哥来不及说是为什么,但是我从爹的神情里也猜到了一二。”
应该是她成亲那会的事,顾晏得知真相后定然不会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金都不管,不过还是太天真了,定是已经被顾善先行送出金都了。
“你不怨吗,大难临头,你爹想到的只有你哥哥,便是将顾氏年轻的儿郎都送走了,也没顾上你。”
这段时间,顾子书已经想的很清楚了,“阿爹犯了这样的事,能为顾家留点血脉已然不易,何况谁叫我德行不检天下皆知,把我放在庵堂,将宫里的目光引过去,顾家才能有喘息之机,这是我生为女儿该为顾家做的。”
能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顾子书不知经历了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晚,经历了多少惶恐和难过。
徐晗玉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大义凛然的说辞不屑一顾,“身为女儿德行不检,这些就是活该你被放弃的理由吗,那顾府的那些妇孺呢?顾善倒是带着顾家的香火一走了之,那些被他抛下的妇人已经被陛下全部赐死了,恐怕死到临头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会被自己的夫君、父兄给放弃吧。”
顾子书平静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涩声道,“全死了?”
“全死了,”徐晗玉有些不忍,低声说,“包括你母亲。”
原本是不用死的,私通敌国虽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一般只罪及男子,妇人按照惯例是充作官妓奴仆,但是谁让英国公府的男人都跑了呢,天佑帝大怒之下便下令全处死了。
“不过你母亲是在狱中自尽的,她身上藏了毒,趁狱卒不备喝下去的,想来是早有准备,也少受了一些磋磨。”
顾子书这一个月躲在禅院里,没有同外人接触,她原本还幻想着阿爹会将阿娘带走,没想到他竟这么狠心。
顾子书慢慢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泪水溃泻而出,奔涌成河,这些年她一直以为父母恩爱,阿爹不像旁的叔伯那样妻妾成群,一辈子只守着她娘,她还立誓今后一定要找一个像阿爹这般好的夫君,真相竟然是这般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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