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
苏鸢放松下来的心咯噔一下,她心如擂鼓,有了不祥的预感。
苏菱那丫头,可不就是在临安城中待惯的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能在内务府的重重检查之下送到宫中来,绝非易事。
苏鸢在彩云的目瞪口呆中抽出那封信,细细读了起来。
她的眼睛盯着第一行字,瞳孔不自觉因为过度的惊恐而放大。因为用力过猛,捏着信的指尖泛出毫无血色的苍白。周遭如此安静,她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彩云见她如此,眼中的惊疑一点点淡了下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女子无才便是德,苏菱儿时却经常读些坊间书肆的三分五典解闷。陈氏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更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前她与陈氏暗无天日地待在城外的府中,陈氏经常对着一方规整的天哭,哭得苏鸢心烦,稍有不顺心,彼时尚还年幼的苏鸢还会成为她的出气筒,忍受着她突如其来的拳打脚踢。
苏鸢不能像旁的孩子一般去外面打闹玩乐,久而久之学会了自己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看书。
几乎每一个字她都认得,这些都是她幼年时期的旧友,如今苏鸢捧着一封字迹再清晰不过的信,却突然觉得每一个字都陌生了起来。
每个字都在她的眼前,旋转,模糊,嘶吼着尖叫着,将她拖入无底的万丈深渊。
只有最后落款的“沈清”二字,笔迹娟秀,字如其人,一如她在阳光之下半透明的雪肌,让人心驰神往。
苏鸢长久地盯着那两个字,像是时至今日才终于学会识字的幼童,眼中不由透出几分捉摸不透的茫然来。
据她所知,沈清与苏菱并无交情,她为何能掌握自己设计杀害苏菱的秘密?
难道是……苏鸢的指尖微微颤抖。
不,这绝不可能!京都人尽皆知,平宁将军与妹妹并非一母所出,二人素来不合,于情,沈辞南不会把如此重要的证据交给她,于理,若是将军府真的得知是自己谋害了苏菱,虽不上心,却也会为了面子有所行动,如今将军府中风平浪静,更像是对此事并不知情。
这封信语气写得温和,字里行间透露出大家闺秀的儒雅,唯有苏鸢一人,方能读出其中的深意。
她借着糕点之名,是要用糯米黏上她的嘴。她知晓苏鸢杀害妹妹的证据,知晓苏鸢的下一步是阻止她进宫,知晓苏鸢会在读完这封信之后考虑杀了她,甚至给自己留下了后路,让某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在她死后将一切公之于众。
她知道的太多了……苏鸢往后靠了靠,思考沈清这封信中几分真假。
如今皇后之位的争夺迫在眉睫,皇上又对莲贵人青睐有加,此时她不能出一点差错。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遭殃的不止她一人,而是整个国公府。
“彩云。”
彩云听到一声极轻的唤声,苏鸢从来都是盛气凌人,没有半分退让的,如今却有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娘娘,怎么了?”彩云不由声音轻了些,生怕惹得苏鸢爆发。
苏鸢皱了一下眉,一副疲惫的模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和柳嬷嬷说,不必拦着沈清入宫了。”
彩云惊异地看着苏鸢,却不敢再问。
“问问冬宴一事准备如何了,如果出了差错,陛下要怪罪的。”
“陛下将今年冬宴之事交给娘娘,是在让娘娘试着料理六宫事宜呢!”彩云难得找到了点能让苏鸢开心起来的话头,忙不迭道。
“嗯,”往常趾高气昂得苏鸢有些心不在焉,“下去吧。”
彩云应下了,见苏鸢没有别的要吩咐,一个人默默退到了外面。
内外温差极大,彩云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被宫墙割裂的方方正正的天空褪下了前几日的晴朗,有些阴沉。
又要落雪了。
冬雪在京都并不少见,彩云想着,拢了拢自己的衣衫。转身合门的刹那,她听到了屋内木盒子砸落在地上的声响,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尖叫。
尖叫声在庞大而冷淡的宫墙之中,只是短暂地砸出了一丝一毫的水花,很快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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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年关,新年将至,将军府也渐渐忙碌起来。
家仆顺着沈辞南的意思,往府中添置了好些新物件,丫鬟小厮,嬷嬷管事,洒扫整理,清点盘算,忙得不亦乐乎,冷冷清清的将军府逐渐有了人味。
只是苏菱上次险些丧命之后,将军府中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却隐隐暗潮汹涌。自从上次画师来过后,府中再没有来过其他的生面孔。沈辞南似乎有意避开与人在府中相见,这几日早出晚归忙碌在外,常常见不到人,一切事宜都由府中年长的嬷嬷在管。家仆小心谨慎,府医一日早晚两次过来把脉,苏菱只当是将军府历年来的习惯,并不放在心上。
栖月阁的炭火从来没有断过,上好的银骨炭将周遭烘烤得如同春日一般温暖。苏菱皱着眉头饮尽府医送来的药,舌尖弥漫开来的苦意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
“夫人,岁末天寒,切记要保重身体,按时吃药。”
苏菱低低应了一声,把喝完的药碗搁在桌上,取了碟中的蜜饯含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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