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自己并非兼济天下的良臣。
苏菱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前是沈辞南没有回头的背影。
若他说的是真的,融入到灯火阑珊处,夜色更深处,又是谁呢?
将士一路将她护送到将军府,春柳早就等候在府门口,许是对邙州之事已有所耳闻,她的面色也难得泛着几分苍白。见到苏菱遥遥走来,春柳苍白的唇终于有了血色,眼中隐隐有水光。
“小姐,你有没有伤到哪?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苏菱的面色并不比春柳好许多,明明是寒风铺面,她却觉得脚下虚浮,额上快要渗出汗珠来。如今沈辞南忧心在外,府中不能无人掌事,她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任由春柳搀扶着自己。
“如今将军并非是直奔邙州,而是先去皇宫,与陛下商量对策。将军向来行事有分寸,夫人不必过于挂心。”跟在苏菱身后的将士看出了苏菱的担忧,先宽慰,而后又严肃道,“只是府中有一件事,末将认为,夫人应该知道。”
苏菱脚步一顿,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府中向来纪律严明,遇事不乱,如今府中的丫鬟小厮大多聚在一起,等着苏菱回来吩咐,却独独少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丝丝恐惧从下而上翻涌而上,苏菱无端打了个寒颤。
“文昌呢?”她一把反握住春柳的手臂,后者因为她这一下,恍然盯住她的眼睛,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
“文昌被府里的人扛回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现在由府医照看着,还没醒。”
扛回来?神志不清?还没醒?
上元佳节,府外的灯盏还在勾勒佳节的热闹,府内一片寂静,夜色将周遭的一切吞噬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文昌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面色在烛光之下近乎没有血色,几乎同睡着了没什么差别。
府医坐在文昌的床边,止不住叹气。
“不严重,估摸着一两日就能醒。”
府医佝偻着背,整个人被昏黄的光笼罩,像是骤然老了十几岁。明明口中说着不严重,他的眉心却始终紧皱着,双手交缠,不安到昭然若揭。
他的话说完,屋内只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呼吸声,纵使是一无所知的苏菱,在此刻也没有分毫的放松,她的心悬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
“文昌如今昏迷不醒,乃是药性相冲。药性相冲相冲本不稀奇,这件事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府医扫了一眼屋内,府内的丫鬟小厮都在屋外,屋内都是信得过之人,他这才开口,“前几日文昌身子弱,我给他开了药方,日日将养着,今日他饮了京都的屠苏酒,也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我考虑到了药性相冲的问题,开得谨慎,若是寻常屠苏酒,根本不至于昏迷不醒。”
“所以府医的意思是,”苏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他饮下的那杯屠苏酒中加了其他的东西?”
府医点头,面色凝重:“本来无毒,却药性相冲,还偏偏量不致死。此事恐怕并非巧合,此人不仅深知药理,也心思缜密。”
“或许并非一人。”
听到苏菱的声音,府医倏然抬起头来,娇弱的将军府夫人听完这样一番骇人听闻之后,神色反倒平静下来,她的眼中映照出摇曳的烛火,不知道是不是府医的错觉,这其中居然有一种与寻常不符的决绝。
府医在烛光下惨白一笑:“夫人所言也不无可能。”
“既是有备而来,便一定会留下痕迹,不会找不出来,”苏菱瞧着文昌的面色,眼前有些晕眩,思路却不断,“文昌的那份药膳,有哪些人知晓?”
府医闻言,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夫人的意思是……府中……”
他望外面扫了一眼,满府的丫鬟小厮等在屋外,明明都是平日里相熟惯了的人,却好像在一瞬之间面目全非,陌生了起来。
苏菱不动声色将右手撑在府医为了安放药碗而临时挪过来的月牙桌上,没有回应。
府医用右手捂住了嘴,一双小眼睛长到了最大,转而又松开,右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他的目光落在文昌手上,他的手在被外,一双手修长,因为勤加练习,这几日已经磨出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我习惯凡事亲历亲为,煎药一般也是自己上,只是前几日有日肚子不舒服,我就让府中的小翠帮我瞧着火,还有文昌有时正在习武,我也不好打扰,有几日直接和他说了一声就搁在他屋里的,他屋里常有丫鬟小厮进出。再者,我写完了药单也不会藏着掖着,日日摊在桌子上……那……”
府医回忆着,越讲越心虚,他缩了一下脖子,对上了苏菱的一双眼睛。
这一下与平宁将军甚是相像,府医脚一软,若不是坐着,真的能给她跪下。
你怎么不头上贴着这张药单,在府中转一圈,见个人就说“快来看看,这是我开给文昌的药单,想要害他的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呢!
苏菱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
府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欲哭无泪:“我这不是也没想到有人会借此害他嘛……”
“小姐,那要不要多加提防……”春柳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风吹遍了,骨节处就像是塞了陈年的碎冰,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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