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点了吴一山的炒豆腐、江南溪的拌鲜鳇、田雁门的走炸鸡、施胖子的梨炒肉丝、汪银山的没骨鱼①……待要再点,还是飞月理智尚存,伸手阻住,“公子,再点我们可就吃不完了。”
皎然一拍脑门,讪讪一笑,“差点就忘了。”抬头朝酒博士道:“那便先这些,茶汤先上。”
“好嘞。”
这茶还是酒博士倾情推荐的,七宝擂茶,是这酒楼的招牌,皎然搓手看茶博士端着漆盘一步步走来,就等着茶汤解渴了,哪知茶博士绕过条柱,走在他身后不远的,居然是一个故人。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苏子安一如当初出现在来客酒馆时一身利落便袍,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外放赐了个知县大人做,沾了些老爷的官气,少了些以往的书生呆瓜气,越发显得沉稳有厉气。
不然怎么说权力迷人眼呢,苏子安瞧着比离京时要成熟不少。
皎然拿起老妖怪面具罩在脸上,悄悄走到拐弯的大柱子后,准备等苏子安路过时吓他一吓。
苏子安瞧见眼前蹦出一人时,先是一愣,以为是走堂的杂耍艺人,正掏着袖口想打赏几枚铜钱。那跑堂的酒博士哪有不认得知县大人的,甩着白布巾就要上前打发了皎然:“去去去,到别处去别处去。”
“是我呀!苏公子。”皎然摘下老妖怪面具叹了口气,没吓到人就算了,还差点被人撵出去。
“敢问公子是?”苏子安又是一愣,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皎然来,但那声“苏公子”又实在过于熟悉,如今新阳县里人人喊他“苏大人”“知县大人”“青天大老爷”,一个个巴不得捧他到天上,这声“苏公子”让苏子安感到久违的亲切,那种没有距离感的亲切。
直到皎然俏生生地往前伸了伸脖子,苏子安皱眉看着那粗长的眉毛,往下见了那双一如往昔明澈的眼睛,这才如梦初醒,难掩惊喜之色:“是皎然姑娘!”
实在也不是苏子安贵人多忘事,而是新阳县离上京遥远,苏子安怎么也不敢想会在此遇见皎然,且这位素日整洁爱美的姑娘,居然穿着一身旧糙糙瞧着还脏兮兮的粗布衣,也不怪苏子安没能一眼就认出来。
如果皎然知晓苏子安心中所想,估计要气得跳脚了,她哪里脏兮兮了,都是凌昱备的料子不好,染色都染不匀,且她内里穿的中衣料子好着呢,哪能“以貌取人”呢,总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吧。
跑堂待人接客的酒博士最是猴精,一见两人这样,立即便猜到此人和知县大人是旧相识,还是不是一般萍水相逢的旧相识,所以立刻识趣地赔了句不是,抽身继续忙去了。
久别重逢一时半会还真不知从何说起,皎然尴尬地笑了会儿,好在很快饭菜陆续摆上桌,皎然顺水推舟就延请苏子安同桌进食,苏子安却之不恭,欢欢喜喜地就添筷坐下。
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酒博士来苏子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苏子安这才抱拳告别离桌而去。
夜里直到皎然梳洗拾掇完毕躺在床榻上数星星,凌昱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皎然斜歪在床上,也不知他这是去作甚么,但对于凌昱的隐秘领域,皎然并不准备细问。
天字号和地字号房都有独间的净室,那浴桶油亮发香,一看就是常打理的,凌昱泡了会儿澡,拿了根棉帕子披在头上,发梢还滴着水呢,就走出来坐在床榻边,闲聊问道:“今日去了哪儿,好玩儿吗?”
皎然数着星星就等着他回来跟他说话呢,其实都不用凌昱问,只要他一坐下来,皎然自会连珠炮似的自己倒个干净,两人聊天都是这样,皎然噼里啪啦说一堆,凌昱只偶尔应几声,但那眼睛却不离皎然的脸。
皎然边说着还不尽兴,猫手猫脚地下床将老妖怪面具拿来献宝似的怼到凌昱跟前。
“就买了这个?”凌昱问。
皎然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其他实在没甚特别了,京师都有。”
“没有了吗?”凌昱又问。
皎然摇摇头。
凌昱往后一仰就要倒在皎然身上,皎然忙撑住他,“你头发还湿着呢。”这人实在沉,大山一样就要压住她。
被皎然一推,凌昱倒是没再往下倒了,而是将脑袋往皎然那边伸,“闲着也闲着,你帮我绞干。”
皎然才不干呢,彩絮儿不在身边,她自己的头发也是绞了好半天的,若不是她两天不净发就浑身不舒服,真想顶着一头蜂窝头回京再洗,这不,才刚给自己绞完就要给别人绞,手都没劲了。
“不乐意给我绞发,怎么替你苏公子斟茶倒酒就那么乐意了?”凌昱见皎然不说话,转头道。
“久别重逢旧友言欢人之常情,也是难为小当家了,到了鲁地还要这么殷勤。”凌昱笑道,语气里却是讥讽。
这阴阳怪气的,皎然皱了皱眉头,跪坐起来道:“你不会是让青策跟踪我吧?”
皎然毫不示弱,虽然她方才隐去了跟苏子安吃饭这件事儿,但也不代表跟踪他人就是正确的,飞月一整日都跟在皎然身边,是以皎然很信任不是她说出去的。
凌昱牵过皎然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没有的事儿,只不过你苏公子今日在乐丰酒楼见的人,就是我。”
这是被当场目睹了?皎然有些瞠目结舌,一时没空去想这两人怎么勾搭在一块儿了,被凌昱盯得有些发亮,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凌昱死死拽在手里,她还真没注意到自己在斟茶倒酒,或许这是开酒馆的职业病,皎然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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