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回去歇着吧,时辰不早了。”凌昱停下来看着皎然道。
皎然早巴不得,闻言像得了圣旨一样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当然这动作皎然在两个男子面前是不会做的,只是离开时那轻快的脚步,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二日皎然几乎都是在酒院子里转悠,趁着空档提前听了夏班的上报,皎然怕忘记,还提笔蘸墨写了不少节略。受人之令忠人之事,这点职业道德素养,皎然还是有的。
傍晚来到月来相照轩,天色已渐暗,皎然从木屉里找出火折子,取下绘青叶粉荷的白纸灯罩,准备将烛火点燃,却发现那粗如儿臂的蜡烛已经燃尽。
皎然心中不由一突,这蜡烛是前几日刚换上的,能燃两天两夜,没道理如此快便见底,不至于谈事儿到天亮吧?皎然不敢去深想,只默默从矮柜里取出新蜡烛重新装上。
矮几桌案上的棋盘位置不变,一如昨夜皎然离开时,但这棋是皎然自己跟自己下的,她眼尖地看出多了一颗白子儿,正是昨日她迟迟未落定的点。
凌昱这釜底抽薪地一动,黑子儿便居了下风,皎然摩挲着下巴思考下一步,连用晚膳时,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棋盘上,多次放下黑子儿,却又全都收回,最后见凌昱从远处走来,才买定离手落下一子,将棋盘往旁边推去。
第175章 第一七五回
皎然翻着手中的折本,将节略一条条转述给凌昱,凌昱一句话也没说,只盘腿坐在草席垫上,自得其乐地洗杯煎茶。
仲秋的夜带着三分凉意七分惬意,轩内只闻皎然泠泠如珠玑落盘的声音,间或夹着杯盏相撞的脆响,一高一低的身影被烛火投印在墙上,随着微风摇晃出满室的和谐。
虽说皎然本就不想和凌昱闹得红脸见白脸,但这气氛过于离奇,让她总忍不住借着撩那被风吹落的青丝的动作,抬起眸子时迅速看凌昱一眼。
只是眼前人如坐家中一般自在,让皎然心生一股莫名的敌意,这到底是谁的地盘啊这是?
趁着翻本子的动作,皎然再次瞥了凌昱一眼,这次被凌昱捉了个正着,皎然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落回本子上,就听凌昱道:“想喝茶?”
皎然很勉强地抬起眼皮看他,倨傲地“唔”了一声,“是有些口渴了。”
真是要累死拉磨的。她这个嘴皮子没停的人滴水未沾,他这个锯了嘴的葫芦却自饮不停,她当然口渴了。
这是除了上报公事外,两人唯一一句交谈。
皎然摇着团扇走在园中小径上,一路踱步沉思,走到桥边,不由驻足回首,望着月来相照轩投在镜月湖里的朦胧倒影,她真是搞不明白了,两人似乎真成了只谈公事的主仆关系,除此之外几乎不说话,这确实是皎然想要的。
可皎然又觉得凌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即使是主仆,也会不吝颜色收买人心,这般不上不下的,总不会还对她余情未吧?
实在并非皎然自恋,而是相处这么久,人心不是木石,她能感受到在一起那段日子凌昱待人的黏腻,那种相拥叠坐的腻歪和缠绵,当时正处山中不觉不妥,可如今想起来,皎然觉得实在是有伤风雅,光是想想就要叫人面红耳赤。
更且还有那盘棋。
待次日到月来相照轩时,果见白子儿又行了一步,这次是困住她一角,皎然心中憋着气,暗自较劲,凌昱的棋术果然不赖,不过她也不是半桶水,皎然反复推演多次,又落定一黑子儿。
如此反复几日,皎然每日都在琢磨该如何落子儿,顺带着连白子儿的落法都想了许多种,而这日用完晚膳在花园走了一圈,回到月来相照轩时,就见凌昱已经坐在轩内,面前是那盘已下大半的棋。
皎然走过去一看,白子儿已将黑子儿包抄,这下她是落无可落,不论走哪一步,都是给对方送白子儿了。
积攒了几日的不满和不安终于冲破了她刻意营造的恣意,皎然猛地向前伸手,几乎将棋盘上的棋子儿扫了一地。
“噼噼啪啪”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顺耳,有一颗落在桌面,立着打了几个圈圈后,“啪”的发出一声闷响,是皎然等不及了,将它一手拍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皎然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开口吼道。
凌昱似乎不被皎然的怒吼所影响,只走到皎然身边,一颗颗将地上的棋子儿捡回棋罐里,最后两罐棋子儿又原原本本地放回皎然面前。
“阿然,你别装傻。”凌昱蹲在皎然面前,看着她道。
皎然可不就是不傻,甚至有点聪明,才会走成这个局面吗。她敏锐地察觉出凌昱约莫是还不想终了,才会每日点卯似的来十二间楼找她,甚至在她回家,十二间楼闭店后,凌昱怕是在月来相照轩一待就是一夜。
这种软磨硬泡的攻势让皎然感到不安,皎然不怕凌昱和她形同陌路甚至是大吵特吵,反而更怕这种柔软攻势,这才默默跟他在棋盘上较劲,而每回和凌昱正面干上,皎然都只能处于弱势,这让皎然十分不满和烦躁,害怕自己会成为温水煮青蛙里的那只青蛙。
凌昱可不就是打着鲸吞蚕食的主意吗。这几日这种一如往昔的相处模式,总让皎然错觉他们是和好了,如此下去,慢慢便会同以前那般相处。
所以皎然不想再当青蛙,也不想再和凌昱斗智斗勇了。而且她还觉得,凌昱是故意不摊牌,步步紧逼,就等着她憋不住了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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