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恩眼见过的不乏好东西,裕贵妃陪嫁来宫中的,亦都是上品,单看那金狻猊镶蓝宝石的香炉被归之一旦,也多起了几分惜物之心。
惠安宫内婢子内侍被内务府清扫一空。宫中规矩严,这些贵重的东西,奴才们都是不敢动的,想来也知道,是裕贵妃大发过了一场脾气。
这女儿是长孙家送进来的,而这连着几日来,朝堂上对长孙家弹劾不断。陛下也是默许。长孙家此回若是要气数尽了,自然树倒猢狲散。
江蒙恩管不了那朝堂上的事儿,且只知道,陛下这许是铁了心,要为皇后娘娘要回那个公道了。
前殿里无人,只后院儿那寝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江蒙恩小心推开来房门,只闻见里头浓郁的花香气味,与他来说,颇有些冲鼻。待主子进去了房门,他自立着门外候着。
寝殿内未生炭火,寒意逼人。凌烨行来的时候,却见裕贵妃长发披散脑后,身形丰腴不再,裹着身上的那件红狐裘,明明是惊艳上乘之物,此时却只趁得她面容枯槁发黄。
见得来的是他,那人面上闪过一丝惊异,缓缓从暖榻上起了身,强撑着三分笑容,“陛下终于来了?”
她不比皇后,没有大婚,不过是个皇家的妾罢了。自从入宫,这惠安宫皇帝便没来过几回,更莫提寝殿。
“贵妃瘦了许多。看来这段时日,御膳房未曾好生伺候。”
“多谢陛下关心。”皇帝不过冷言冷语,她便全当是关怀了。如今的惠安宫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御膳房那等专伺候主子的地儿,哪儿还能待见得她呢。这么冷的天儿,茶水都是凉的,更莫提饭食了。
“陛下面色看来不大好。”她往前凑了凑,仔细打量着皇帝。一双鹰眸依旧炯炯,只是依旧透着些许伤情。她笑了笑,“陛下还在想着皇后呢?”
也是,人都死了,灵柩却迟迟不肯下葬,还停在承乾宫里。听闻养心殿内的龙涎香都换了,成了皇后常用的果木香。年前的时候,还有内侍将皇后的衣箱往养心殿里搬。
“可惜了。皇后娘娘命里无福。陛下待她如此之好,她却享不到了。”长孙南玉说罢一笑,带着些许快意,看着皇帝,却是满面嘲讽。
提及皇后,凌烨心中那道口子,又剌开了一回。
唯有强压着气息道,“朕是来问问贵妃,胡康安是谁?”
“胡康安?陛下来问臣妾作甚?臣妾不认识。”
凌烨比人高出一头,抬手便能捏住她的下颌,“依着蓝公公交代的,皇后出行前夜,贵妃曾秘召见过此人,人直至辰时方从贵妃的寝殿出来…”
“陛下,你可是生臣妾的气了?”女人眼里颤动,泛着那烛火微弱的黄光。
“胡康安…臣妾想起来了,他前几日还回来过。他跟臣妾说,皇后娘娘困在那大火里,怎么也寻不得出路,她被烧得好疼啊。娘娘她皮囊好,看着白皙如玉,臣妾一个女子看着都喜欢。可就那么一点点被烧烂了,烧焦了,那才是真的好看!”
“闭嘴。”
他再听不下去,一声低吼从后齿嘶磨而出,手上力道直将人掴倒去了地上。
“你是认了?”他问她。
“陛下,臣妾还有出路么?”女人重新爬了起来,抱起他的衣角笑道,“早就没有了。”
女人解开了红狐裘的襟带,直露出里头贴身的烟紫色罗裙。
“陛下看看我的身子吧。”
“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手在丰腴的躯体上一一摩挲而过。“原本都是陛下的。可陛下不要,长孙家养着我,便都是白养了。”
“可胡康安不一样…他惜着我。不似陛下,铁石心肠。陛下惜过人么?怕是没有吧。即便是皇后,不也生生被陛下亲手送上了桂月庵么?”
女人狂笑了起来。
凌烨却只拎起她的脖子,“胡康安人呢?”
他得亲自审问。他要看着他皮开肉绽,看他骨碎筋断,看他肠穿肚烂!
“他…”
“他走了。天涯海角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就是如此惜着你的?”
“是我让他走的。”
“越远越好,不必再回来了。我和陛下不同,待我好的人,我也会待他好。”
凌烨冷笑了声。“很好。”
他不会惜得人,说得很好,丝毫不差。阿檀都未受得他的珍惜,那其他人便更不必了。
“宁妃禁足,宁志安尚且知道负荆请罪,替女儿求情。你呢?”他笑了笑,粗糙的拇指在她下颌上,捏出了一道儿红印。
“贵妃的皮相也好,如珠如玉。如贵妃说的,烧烂了,烧焦了,那才是真的好看!”
皇帝嘴角勾着一丝笑意,目光中泛着灯火的暖光,却越发森冷起来。
“……”长孙南玉也笑了。她不过长孙家养着的一个物件儿,没了用处,早就该来个痛快。
江蒙恩重新拉开来房门的时候,只见主子面目阴沉,从屋中行出。却吩咐他道。
“贵妃谋害皇后,传内务府来,施以烹刑。”
“……”将活人烹煮而亡,已是被先祖禁用的刑罚…江蒙恩怔了一怔,方依着吩咐往外头传话去了。
长孙南玉刚刚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张斯伯的声音已在门外,“贵妃娘娘,这惠安宫里不方便。奴才是来请娘娘往内务府上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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