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子出事后,他领着前方讯兵,回来与翊王与太后禀报。二人方下定了夺嫡的决心。说到底, 他还得谢过这位四皇子殿下的信任。
天色落幕的时候,他随其余两员副将从大帐中出来。北风还未停歇, 割在脸上隐隐刺着疼。远处两间小帐顶上,正缓缓飘出白色的暖烟。
郡主…她本不属于这里。皇帝没有好好珍惜她,而他早也没了争夺她的资格。仇恨的火焰,烧尽了他心底每一处角落,却独独留下了这一片空地。
不知不觉间, 脚步已走到那顶小帐之外。那里头点着两盏暖灯,里头人影窜动,似在忙碌。他掀开厚帘,踏了进去。却见郡主与玉清茴正在用膳。
两碗粗简的米粥,一份小菜。她是生在花团锦簇中的人,何时用过这些东西。他自觉亏欠。可对面的人分明见他来了,目光却闪躲起来。
玉清茴已起了身,往外头去,“壶里的茶水用完了,清茴与姐姐再去取些热水来。”
等人出去,他方缓缓靠了过去,在小桌旁落坐下来。“军营日子清苦,为难了郡主。”
“并不。”
“看着承羽哥哥变成如此的人,我才更加难受。”
“……”她在怨他。他却没时间解释了,深吸了一口气,他方将来意道明,“明日翊王往西山别院与皇帝议和,郡主若不想为质,今日夜里是最后的机会。”
“那你呢?”
“我?”他迟疑几许,不大明白她的问题。
却听她继续问道:“你还要留在这儿么?”
“我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是什么?”
他不愿答她的话。“郡主不必知道。江羽只望郡主能平安离开这里。子时,江羽会与郡主备好车马,此回切不可再耽误了。”
“你还想看着皇帝和翊王兄弟相争,两相残杀。你好报了盛家的大仇,是么?”
“……郡主既然知道,何必再问呢?”他最不愿用这副面孔与她相见,而今却终是藏不住了。
“江羽的命已经定了。可郡主还有很多机会,早些离开这里,这里的事情,本就与郡主无关。除非…除非郡主还想回去皇帝身边。”
“我没有。”
“那就好。”他起了身来,往帐外去,“那待到子时,江羽再来寻郡主。”
“好。”
“承羽哥哥会亲自送我离开么?”
“会。”他答得肯定。他的小郡主,他要亲眼看她脱离危险,方才能够安心。
玉清茴回来的时候,江羽已经走开了。烛火有些摇曳,星檀正坐在榻上,怔怔发着呆。
“姐姐怎么了?”
“江羽说,今晚会送我们走。”
“姐姐答应了?”
“嗯。”星檀这才看向清茴,“两军议和,我不能做翊王的人质,我也不想再见他。”
清茴很是清楚,星檀口中的“他”是谁。“那我们去江南。”
“清茴,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帮我请金大夫来一趟。”
“可是又发热了?”清茴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
星檀摇头,“只是有些气喘和小咳。”
**
午夜的风,吹得愈发烈了些,月色却很是清朗。
江羽骑马行在两驾马车旁侧,迎着夜色,护送着星檀一行上了陆。从此往上游渡口去,有三十里路。天明前赶到,他方能将人送上渡船。
他行在一侧,不时往车窗中探望。方从军营中出来的时候,里头还有几声小咳,而此下,他的小郡主似是睡熟了。那是他心中仅剩的一方柔软之地,今日终要做最后的道别了。
渭水水面上泛着清冷的月光,江南的月光比这儿的暖,如水般地亲切而温柔,江南的人也是。
他心中有些怯怯,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喜悦。扬在心头一路,整个人便如新生一般。
马车停在渡口的时候,天色依旧晦暗。天明未至,开渡船的人,也还未来。车中又响起几声小咳,他方从马上下来,将车门推开一道儿小缝,看了进去。
郡主靠在玉清茴肩头,睡眼惺忪,似将将醒来,他只对她微微颔首。却听她开口道。
“承羽哥哥,我们到了?”
“还能再睡一会儿。天明的时候,才有渡船。”
她将自己撑了起来,寻来他身边,缓缓拉起他的衣袖,“你会送我到哪儿?”
“就到这儿了。”
“然后呢?”
“然后郡主渡了江,对岸挂着江字牌的马车,会送郡主去江南。”
“那你呢?”
“江羽…还得回去大营。”
“为什么?”
“两军和谈,翊王若知道了你的身份,与皇帝一样不会放过你的。”
他冷笑了声。“不会的。”他原还有话说,见得她眼里泛着的月色,却突然不忍打扰了。“离天明还有一段时日,江羽冒昧,能否再多陪陪郡主。”
“好。”星檀挪了挪身子,往马车外去。玉清茴忙与她送来披风,护在肩头。如那时还在皇宫一般,江羽伸出右臂与她作扶,将她送下来了马车。
她手中紧着个马奶袋子,并未让他发觉。
方才她看过金大夫,金大夫说她小咳未愈,是余热未清,还得多喝一段时日的药汤才好。她却让清茴趁机从金大夫的药箱里,寻得那瓶麻沸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