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以为自己已不再属于岭西宿岩,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曾属于赤州。她与赤州、王城、中原之地的联系只有肖准,如果肖准否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是不是便与脚下这片土地毫无瓜葛了呢?
河畔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突然有人欢呼起来,随即那欢呼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在河两岸掀起波浪。
肖南回顺着高台望去,只见一串串光点从祭祀礼官的队伍中升起,随即飘向河面上空,转瞬间爆出一朵朵炫目的花火来。
竟然是烟火。
肖南回瞪大了眼。
她回想晨起那礼官送来的帖子,怎么也记不起来上面有写祭祀典礼中还有燃烟火的环节。
天成的烟火是在爆竹的基础上改制的,燃放时需得放在天灯上,待计算好时间的引线燃尽,便会在半空中绽开一朵朵花火。只是烟火是守岁时才会燃的,从未听说过祭祀大典上也会燃放。
数不尽的天灯被依次送上半空中,借着东风沿着蜿蜒的玥河向西而去,随着明明灭灭的烟花绽放照亮了河面。
眼底被黑夜中一道道的火光映亮,耳边充斥着热闹喧嚣的人群声,肖南回的脸上有短暂的笑容。
这是她从碧疆回赤州后,最开心的一刻。
没有诸多烦忧算计、简简单单的快乐,是她曾经以为最容易获得的那种快乐。
为什么喜欢烟花呢?
小的时候是因为热闹,肖府人丁稀少、逢年过节总显得孤独而冷清,而烟火和爆竹一样,可以瞬间便驱散府里那经年不散的寂静。
后来等到再长大一点,她才有些懂得喜欢烟火的真正缘由。
花期再长的花朵也终有凋谢的一天。而烟火虽然短暂却热烈,快到让人看不到衰败的一瞬间。她是个不喜离别的人,只有烟花可以令她不留遗憾。
如果可以,她不会许愿自己获得永生或长寿,她只愿如烟火一般,一生之中有过用尽全力地活过一次,那至死便也没有什么遗憾。
不远处,燃烧过后的炽热星火从半空中缓缓下降,最终落入奔流的玥河之中,腾起一阵雾蒙蒙的青烟。
世人惜花爱花叹花之短暂、不可长久,而流水西去,又何曾有人悼念缅怀?
肖南回举起手中半坛酒,轻轻浇在脚下的琉璃瓦片之上。
不论是烟花还是流水,终究都是留不住的东西。
她突然有些明白那日梅府中听得的一番话,心中惜别之意骤浅,而释怀之意绵长。
今夜,就让烟花送别流水一程,悼念她心底失去的东西。
不论肖准与她之间的关系将往何处去,肖南回的内心已经知晓:从今往后,她都只能是一个人了。
亦或者,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第108章 明月下西楼
最后一点烟火陨落,整个玥河上空弥漫着一股淡青色的烟雾。
祭典已经接近尾声,皇帝携众礼官退居高台上座。
高台上灯火变幻,无数宫人执花灯而入,将正中方圆相嵌的祭台照亮,随后便有带着木质面具、身着七彩羽衣的伶人入圆中站定。乐师围坐在圆外的方池之中,以鼓、龠、大竽、匏笙演奏,为即将上演的傩戏铺垫乐曲。
傩戏古来是祭典上用来表现神明驱逐疫鬼的舞蹈,如今随着编排演绎大多有了些情节,是极具观赏性的皇家舞戏。
而今傩戏作为祭典的终篇,也是百官入席的信号。
候在高台两侧石船上的文官武将们纷纷挪动脚步向着高台上而去,躲在听风楼包厢里的肖南回却不想挪地方。
按照原计划,她此时也应当已经和肖准酒足饭饱、随着那人群步上高台了。
左手将空酒坛扔到一旁,肖南回又抓了一把糖酥花生,告诫自己吃完这一把,就得立刻、马上、片刻不得耽搁地下楼,去高台上和众人汇合。
百官宴没有百人也有数十人,一眼望去恐怕也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坐席却是对号入座,她若不去,光要营的席间便会出现一个缺口,到时候皇帝真要是较起真来,她又吃不了兜着走。
捏花生的手一顿,肖南回面上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撑起一只手、从窗棂的缝隙中向着河面上的高台望去。
他们之间隔了约莫有十数丈远、中间挤满了纷杂吵闹的人群,可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整个祭台上的灯火都围绕着他,他换了月白的礼服,头上是摇曳的九旒冕,整个人席地坐在正中铺就的绣锦丝毯上,巨大的藤蔓旋花图案在他身下向着四周蔓延开来,像是一朵平地绽放的巨大烟花。
空气中的青烟还未散去,但肖南回觉得她几乎可以瞧见对方脸上一个细微的神态、一个暗流涌动的抬眸。
她一时挪不开眼,待终于微微转开些视线,方才注意到他身旁坐着的人。
那是个珠帘遮面的乌发美人,同他一样穿着月白的华服,颔首间脖颈连着胸前那片肌肤露出一点雪白、亮的刺眼。她安静地坐在帝王的身侧,像是一只依附在莲花旁的白鹄。
肖南回手指尖捏着的花生不知何时已经碎了。
她已经习惯在他身边看见丁未翔的身影,却几乎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过女子。时间久了,竟忘了他帝王的身份、本就是该鲜花锦簇、蜂蝶环绕的。
可不知怎的,心头竟突然有些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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