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准出事,她身为肖家人定是逃不了这场风波。如若将她下狱,那便要落实个罪名。重了是上奏数十、轻了也是上奏数十,末了又是一场朝堂大战、唾沫星子能淹了整个元明殿。可若放着她不管,便是将她置于砧板之上任人鱼肉,借此生事的人恐怕还要多上许多。
做七分,留三分。皇帝在望尘楼立了个七分真、三分假的靶子,这靶子看起来越是有几分荒诞不可信,那些挖空心思、揣摩事实的人便越是自以为聪明地坚信着自己的推断。
又拎起一坛酒,肖南回抬手正要同对面的人再续一轮,等了片刻发现无人回应,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从小到大也没喝过这么多酒的小王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门外响起些混乱的脚步声,她起身贴近门缝听了听,似乎是烜远王府上的人找上了门来。
看来今日,她是问不成侯府的事了。
既然问不成,便只能亲自去看一看了。
拎起桌上的最后一坛酒,肖南回蹑手蹑脚地走到后窗,临要走之前又返了回来,帮那一醉不醒的夙家二公子清理了一下周遭、提了提他那滑了一半的袜子,希望能让他酒醒之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很感激他,是他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她并非孤身一人、再无亲友。在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还有人愿意赤脚穿过汹涌人潮寻找她的身影。
回头望了望夙平川那张安静的脸,肖南回转身翻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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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略显宽大沉重的深色衣摆一阶一阶滑过静波楼狭窄的石阶。
少年帝王清瘦的身形缓缓在黑暗中前行着。
支开左右随从、躲开父王的眼线,他早已做的得心应手、滴水不漏。只要他愿意,即便返回之后他也可以不惊动任何一个人。
渐渐地,黑暗走到了尽头。
昏黄的光线迎面而来,随之是一股夏日才有的暖风。
“母亲。”
他轻轻唤了一声,那立在阑干旁的身影一动未动,若非身后飘扬的衣摆,他简直要以为那其实不过是一尊肖似他母亲的石像罢了。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向那身影一步步走去。
夕阳的光透过斗拱下的小孔迎面洒在他脸上,他感觉周围的一片、连同母亲的身影,都映照在一片橘红色的光影之中。
那身影回过头来,他发现自己等了八年的重逢,等来的不过是一张困惑迷茫的脸。
“你是谁?”
他恭敬行礼。
“母亲,我是未儿。”
“未儿?”她迷蒙的双目中似乎渐渐有了焦点,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我等了许久的那一天。”
“母亲是在......等什么人吗?”
女子的脸庞泛起笑容,终于依稀有了些过去的影子。
“我在等未儿,等着与未儿见最后一面。”
他感觉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是酸痛、又似是不安。
可他的表情依旧进退有度,声音也仍然不急不缓。
“母亲不必烦忧,今日过后,我会想办法要父王做出改变。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女子面容笼上一层如烟似雾的忧愁,又好像只是天生这样的眉眼。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另一个人,你总要学会独自一人活下去。”
“母亲不需要时时刻刻陪着我,只需在我常常能看到的地方就好了。”
“未儿可是害怕孤独?”
害怕孤独?在那古塔中的日日夜夜,他都与孤独常伴。
就是因为参透了孤独,他才能走出那座塔的。
“孩儿不怕。”
“如此再好不过。阿娘最怕孤单,可怜你却生来孤独。”说完这一句,那女子眼中的光突然亮了起来,她转身望向远方巨大的红色落日,“夕阳甚好,正该是我离去之时。”
他愣了愣,还未来得及问她要离去何处,那身影便转身轻盈地翻过了那道因为倚靠已久、磨得发亮的阑干,消失在一片夕阳的光晕之中。
他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要喊叫,随即又立刻噤声,面上也重新整理过了表情。
但他的双脚依旧是颤抖的,短短十数步他走得很慢。
终于,他站在了阑干旁。
将头探出去看的前一刻,他突然顿住。
方才,他听到的是落水声吗?还是......
他看到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闪着红彤彤的光,然后是岸边的假山......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
夙未睁开眼,入眼是柏兆予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老丞相正一手撩着胡须,一手去挑那已经有些暗了的灯芯。因为老眼昏花,灯芯没挑成,反而弄倒了烛台。
纤细藤蔓做缠枝花样的青铜烛台在地上滚出去不远便停了下来,滚烫的蜡油流出,在地上凝成一片红色。
“臣无意惊扰,还请陛下恕罪。”
不过短短一瞬,他已恢复常态,眼底一片清明,看不出半点破绽。
“是孤懈怠了。卿何罪之有?”
柏兆予上前几步,将那倒了的烛台扶起,拿过一旁的火镰将那烛芯重新点亮。
“边军调度的事,陛下可还要继续听吗?”
“劳烦丞相。”
柏兆予摊开先前念了一半的摘录,将朝中今日未能参上的奏简一一秉明,有些需要对方定夺的事便会停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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