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支踏云箭飞出,这一次箭矢近乎穿透那堵看不见的风墙,在最后一刻才被击落。
四周的疾风似乎也在慢慢减弱,鹿松平敛气凝神,五感都集中在了这最后一箭。
箭矢飞出,像一尾银蛇钻入那风幕之中。
而下一瞬,紫衣剑客的利刃已从侧方袭来。
那燕紫竟生受宗颢一掌,只为近身取他性命。
鹿松平备战不周,只能拧身向对方盲区躲去,希望能得喘息机会再拔剑反击。
然而他却愕然看到那动爻之剑在对方右手腕门处游走、越过肩胛、流光般落在了他的左手中。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肖南回身旁的那矮个子刀客死于何故。
如此剑法造诣,竟还是个不分左右的双手剑。
是他大意了。
“抓到你了。”
年轻剑客带血的笑脸在他颈后露出半张来,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手中白刃不停、向着鹿松平的后颈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慢悠悠的声线凭空响起。
“师弟,起开。”
那声音明明如此之慢,却又仿佛是在短短瞬间便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鹿松平没反应过来,几步外宗颢的身影却下意识一顿,随即一道黑影贴着他二人的鼻间飞过。
鹿松平江湖草莽出身,早年间也是见识过不少阴毒手段,那些拿钱取人性命的刺客,有的是时候琢磨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但像眼前这般连破空声也没有、只一阵晚风刮过一般的东西,他可从未见过。
那黑乎乎的一团转瞬间便来到了燕紫面前,他下意识去躲,可那东西却似长出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样钉在他印堂中间,不论他怎么退、怎么躲,最终还是没有逃过。
燕紫被正中面门,踉跄着退了三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即使是方才宗颢长戟相逼,他也只是退了半步。
那厢鹿松平终于回过神来,定睛往地上一看,整个人愣住。
燕紫面前躺着的,是一只鞋子。
那种最普通的、青面麻底、阙城晚市上贱卖二十文三双的鞋子。
与此同时,那空地上的风终于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丛林处传来,随即一道巨大模糊的黑影渐渐显形,月光下勉强能分辨出一点来者面容。
那人瞧着甚是怪异,乌发垂肩、面容却已是耄耋老者的样子,一身粗布白衣,像是浆洗许多遍的丧服,却又收拾地分外妥帖。
他的坐下黑乎乎的一团,比寻常的军马壮硕高大太多,从林中穿行而过时片刻没有停留,那些茂密茁壮的灌木、纠缠带刺的荆棘顷刻间都变得柔弱起来,纷纷为这巨大的身影让出路来。
直到那巨物从林中迈出脚步、走至守军空地,众人才看清,那坐骑是一只巨角大青兕,身上光秃秃的,无鞍也无辔,而那白衣黑发的老者,就稳稳坐在其上,手中捏了一支插满各色羽毛的掸子,一只脚盘在身下,另一只脚翘着、脚上的鞋子不见了踪影。
鹿松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身形都利落了不少。
“谢先生。”
谢黎磕了磕手里那五颜六色的掸子,笑着摆摆手。
“不谢不谢。”
宗颢冷哼一声,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谢黎看一眼空地正中那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的棕衣老者,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
“你摆什么脸色给我瞧?若不是我出手,你现下已经死了。”
宗颢终于不再沉默,转而怪笑两声,声音桀桀。
“与师兄多年未见,你仍是这般令人生厌。”
谢黎似乎懒得搭理宗颢,只抬头看看今晚月色,又低头看看周遭这一片狼藉,半晌长叹一声。
“都说雨安这地方曾经盛产桑桃、是块宝地。依我看,阴气重了些,不大吉利,是时候除除晦气了。”
空地正中,燕紫缓缓擦去嘴边鲜血,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原来他们拖时间,是在等你来。”
谢黎像是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转头看向他。
“那把剑,用的还顺手吗?”
燕紫转腕一震,先前沾染的鲜血便顺着剑脊尽数滴落。
“我用此剑杀过江湖中高手无数。算起来上一个不过数月之前,还是你安道院中人呢。不知院长可有去为她收尸?”
这话中有难以忽视的恶意,然而谢黎却只是叹息。
“昔日我赐名伯劳与她、燕紫与你,是希望你二人能互补所短、共同精进。然而你二人自入院后,便从未碰面。你窃剑遁走师门在先,她负气入将军府在后,确是动如参商,终难相见之命,相见必有一伤。”
“兵者相见,非死即伤,有何不妥?”
谢黎自袖中丢出两把短刀掷在地上。
“不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断了她的兵器。”
燕紫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难以掩饰的傲慢。
他自然是认得那副短刀的。
毕竟,能伤到他的人并不多,这副刀的主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从前,死于他剑下的人他从来记不清他们的脸,那些模糊的面孔太过平庸,无法在令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分出半分精力。
“武者以胜败定论。弱肉强食,愿者服输。她的武学未入流,兵器同样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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