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向夜色中的谷口望去,这才注意到,那谷口的石牌楼下有一块光秃秃的方石碑,既无雕刻装饰、也无神兽相驮,风吹雨打之下已经斑驳,上面长了厚厚的苔藓。丁未翔点了火把靠近,她只隐约看到石碑上两个残破的古体字。
下乘。
这便是步虚谷的界碑吗?下乘又是何意?
守在石碑旁的几名领将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显然有了争执。她使劲听了一会实在听不清,便将目光转向一旁。
那石牌坊下还停着一辆马车。
步虚谷本就少有人出没,何况这荒无人烟的谷口。可除了诡异,那马车看着竟还有几分眼熟,似乎同他们先前坐过的那种十分相似。丁未翔见了也是一顿,随即转头对身后的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人上前查看一番后牵走了马车。
眼见马车向自己的方向而来,肖南回连忙小心避开,回到了栓吉祥的巨石后。
吉祥有些焦躁,她连忙低声安抚,摸着摸着马屁股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看那辆空马车,随即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百步开外,丁未翔等人已陆续下马、将马统一交给两人,其余的徒步向荒草深处而去。
肖南回自知没有时间再耽搁,转身将吉祥身上的东西一一卸了下来,最后犹豫了一番,抬手将马鞍与缰绳也一并除了,只留了自己在光要营时的腰牌。
胖了三圈的杂毛马身上一轻,先是开心地原地转了个圈,随后便突然安静了下来,盯着它的主人一动不动。
她不敢看那双眼睛,伸出手在那摸过无数遍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去。”
毛茸茸、热乎乎的马屁股没有离开,反而往她身前凑了凑,屁股蹭完又掉转过马头来、想要像以前一样啃她的头发。下一瞬,女子一把抄起一旁的树枝,狠狠抽在它身上。
“去!”
吉祥低喑一声,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再想凑上来时又挨了一下。
她没有马鞭。从第一天见吉祥起,她就没有打过它。
马儿终于不再上前,踟蹰着后退到百米开外的地方,躲在一丛枣子树后偷偷看她。
肖南回努力压下眼底酸涩,最后冲它挥了挥树枝。
“去吧。”
扔掉树枝,她狼狈转身快步离开,再也没敢回头。
厚重的云层终于缓缓将头顶的星月吞没,离岛的风向变了,将铭湖上的水腥气带到了岛上。
前方的丁未翔等人就在黑暗中前行,有风吹过、荒草发出梭梭声响,遮蔽了他们的脚步声,她只能停下来查看地上的痕迹,分辨对方走过的路线。
行了不过半里路,脚下突然一沉,昔日在北地沼泽的经验使得她立刻停住脚步、静静等了片刻,才缓缓抬起那只脚。
果然,她现在站在一块块漂浮在沼泽中的草甸上,草甸中有些许柔韧的藤蔓植物纠缠编织在一起,像一张网一样浮在泥沼中,寻常人或小一点的牲畜进入不会有大碍,但若是马或马车进入,不论多么小心,最终还是会深陷其中。
这便是那块写着“下乘”的石碑的用意。
下一瞬,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在她左前方响起。
她一凛,一边小心脚下、一边找了根趁手的树棍寻了过去。
扒开枯枝与荒草,她在泥潭边缘看到了一名暗卫正在挣扎,一半身子已经沉入其中。
对方力气越大、挣扎得越厉害,下沉地反而越快。冰冷、窒息、绝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种滋味了。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快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甲衣,用力将他拉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丁未翔的声音便在她头顶响起。
“跟了一路,不累吗?”
她松开手、叉腰喘着气,那被救起的暗卫却是一脸平静。她这才明白,是自己中了计。
子肖父,仆肖主。顽师配劣徒,刁奴配恶犬。
肖南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拍掉靴子上的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身后的丁未翔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跟了上来。
“为何跟来?”
难道她想跟着?她瞥他一眼,哼哼道。
“不认路。”
“没问你现在,问你为何跟到岛上来?”
她停下来,扭头看向那换上了甲衣的侍卫。
“你又为何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丁未翔话说到一半,看到女子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生生咽下后半段自白,“算了。”
其实到了如今这一步,有些话确实也不必再说了。
气氛再次回归沉默。
夜色中,无数个黑影沉默着向溪谷深处而去,像一只只失去了冷火的流萤,义无反顾地扑向看不见的光火。
沼泽边缘,视线渐渐开阔。荒草褪去,只留下一片巨石滩,更显荒蛮。
灰白色的石滩正中立着一块青黑色的石碑。石碑与先前看到的那块制式相同,只是上面的字换了样子。
待看清那石碑上的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石碑上工整刻着“弃金”二字。
有了先前“下乘”的经历,“弃金”便不难理解。
金者,兵也。
相传古时每逢大祭,帝王都会入步虚谷中参拜。然而即便天子来此,也是要走下车辇、踏着泥巴一路步行来此。不仅如此,到了此处还不得携带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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