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生仰首,又饮尽一盅酒:“下奴当时就想,日后下奴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但凡会对陛下有一定点不利的事情,下奴都容不得。”
林城看看他:“公公觉得我会对陛下不利?”
“您不会。下奴知道,您此番多半是为着陛下好。陛下他也念着静太妃,这下奴也清楚。”
张庆生顿了顿:“但之前的事您也知道——一个是当朝新君,一个是太妃,朝臣们口诛笔伐,说得多难听?陛下顺心紧要,可一世英名更紧要,您不能为了这一时之快,让陛下再背上骂名啊!”
“说得也是。”林城低眼笑笑,应得有些敷衍。
言及此处,他就不打算再与张庆生多说什么了。他们想法不一,可张庆生也不过是忠心而已,谁也不必强求谁。
况且有些事情,他也不便擅自与张庆生多言。
他只是有些心疼苏曜。
这位表哥,如今看似站在了众人之巅,实则与儿时也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人记挂他,也没什么人能让他记挂。
他生母离世得早,先帝一连数年浑浑噩噩,一年未见得见他几回。
而崇德太子,也已离世十几栽了。
在很小的时候,林城私下里见过他因为彷徨无依而抹眼泪。后来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突然变得不在意了。
他在人前成了谦谦君子的模样,那种贵气好像与生俱来。私下里他又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再没有过任何失落。
林城一度以为,他迈过了那道坎。
今日听来,却不尽然。
再做深想,他推开张庆生的举动也令人心惊。
林城只怕他在那生死攸关的一瞬里动过念头,觉得死了也挺好的。
林城觉得觉是那样,静太妃能让他在意,就让他继续在意下去好了。
朝臣的口诛笔伐算什么。
两个人年纪相仿,不就是因着先帝的缘故差着辈分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她的来处真不干净,也可日后再说。
饮鸩止渴有时也利大于弊。
只可惜,张庆生这条路走不通。又因张庆生已知情,若他擅作主张安排些什么,只怕也要被捅给陛下。
除非他能让张庆生挑不出错毛病。
林城与张庆生喝完酒便回到房中,躺到床上想了一宿该当如何。
临近天明时,他坐起身,锁着眉,舒了口气。
——以陛下的一贯脾性,他这样苦思冥想,恐怕是想多了。
他于是起身盥洗更衣,收拾妥当,就径直去了宣室殿。
旧宫不比洛京皇宫规矩严格,皇帝又刚出事,他就索性在宫里挑了方小院住,走到宣室殿只需片刻。
林城入殿的时候,苏曜正用早膳。
他靠在床上,面前放着榻桌,原该侍奉在侧的宫人被他赶走了,他自己端着碗吃得没精打采。
林城行至床边:“臣打听了,北边的园子,静太妃日日都去。”
苏曜眉心微跳:“说这个干什么?”
林城:“陛下若想见太妃,不妨还去那里。”
“朕不想。”他轻笑,又说,“她也不会想见朕的,你少管闲事。”
林城并未多言,淡然抱拳:“臣告退。”
他是不是闲的。
苏曜吃着粥,嘴角轻扯。
谁想见静太妃了。
在静太妃眼里,他都不是个东西,他才懒得见她。
可他的确想再出去走走。
苏曜心不在焉地又吃了些,拿起放在榻桌上的帕子抹了下嘴:“张庆生。”
张庆生疾步入殿:“下奴在,陛下……”
“朕出去走走。”他道,“昨天那里就很好。”
张庆生一僵。
他想拦,张口便道:“陛下,那地方……”
“怎么?”苏曜抬眸,淡泊的目光在他面上一落,就令他止了音。
片刻之间,主仆二人四目相对。
张庆生几度欲言又止,忠言无数次涌到嘴边,都在苏曜的注视下默默咽了回去。
终于,他隐约觉出,陛下好似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最终垂眸:“诺。”语毕,他便多唤了几名宫人进来,服侍陛下更衣。
苏曜的伤处在胸口,虽不易被扯动,却总让他气力不支,稍稍做些事情就要缓上许久。
是以更衣用了足有两刻工夫,一行人才离开宣室殿。
“阿狸!”山坡半腰处,顾燕时小跑了一段,回身一坐,招手等阿狸。
阿狸出来玩时总乖得很,不似猫,倒像小狗,知道跟着人。
见她伸手,阿狸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近前,站起身,抬起前爪要抱抱:“喵——”
顾燕时紧紧将它一搂,拥在怀里顺毛。
很快,阿狸就在她怀里打起了呼噜,打得极响,小小的身子都在振。
顾燕时不自禁地笑出来,侧颊贴到它额上,在它柔软的毛上蹭来蹭去。
忽然间,阿狸挣扎起来。
顾燕时一愣,它“喵”地又叫了一声,接着不及她反应,它就蹿了出去。
“阿狸?!”顾燕时惊然抬眸,目光顺着那道灰色的身影跃下山坡,定睛间眼底一颤。
阿狸蹭在苏曜脚边,而苏曜抬眸望着她。
她僵立在那儿,很想转身就走。想到他新伤未愈,她终是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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