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听进去了这句话,当晚就提醒他次日起床时莫要忘了喊他,而后一连看了三日的日出。
这三日是欢愉的。偶有独自清净的时候,她常觉得自己在沉沦。
这样的感觉让她不安,她心下知道还是从前的逢场作戏来的更好、更易全身而退。如今这般,他若哪天不喜欢她了,她势必会很难过。
可眼下,她又着实开心。
第四天,圣驾折返西湖。回到行馆时恰是傍晚,苏曜懒得会自己的住处,像个尾巴一样,直接跟着顾燕时进了她的院子,走进卧房就往床上一瘫,懒洋洋地喊宫人传膳。
他们此行来杭州是带了御厨的,但当地官员也备了几名杭州的名厨,时常做一做杭帮菜来尝鲜,今日的晚膳就是如此。
顾燕时看杭帮菜新鲜,宫人们布膳时,她就立在桌边看。苏曜横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看她,俄而余光中人影一晃,他侧首扫了一眼,是兰月进了屋来。
“太妃。”兰月在她身侧福了福,递过一封信,“您的家书。”
几尺外,苏曜微不可寻地一跳。顾燕时无所察觉,衔笑接过来看。
兰月小声:“主君听闻您到了杭州,想过来看看您。”
“主君”乃是如今民间对家中主事男子的称呼,苏曜闻言启唇:“你爹?”
“嗯。”顾燕时点头先答了他的话,就告诉兰月,“这怎么方便?别了吧。”
却听苏曜道:“来就来吧。”
顾燕时微怔,看看他,走过去坐到床边:“我爹过来容易,可真到了,上上下下都要劳碌一阵。此番你是奉太后出来的,我这样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苏曜面上神情不改,轻松地望着床帐,“朕既打算迁都回安京,你家又离得不远,在京中为你爹娘置个宅子也可以,日后方便走动。”
顾燕时有些意外:“这是不是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打断她的客气,说得心平气和。
顾燕时心里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却觉得这样也未必好。
她已在朝堂上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了,他再连她的父母都关照,朝臣们更要恼火。
况且她家还是生意人。几间药铺、熟悉的药农都在苏州,乃是家中生意的命脉。一朝搬入安京,这些就要都要从头再来。
诚然,她知道纵使再不做那些药材生意,苏曜也断不能让她爹娘饿死。
可那是爹爹多年来的心血,若就这样抛下也好可惜。
顾燕时于是只说:“那我写信问问爹娘的意思。”
苏曜颔首:“好。”
他们就在江南,这封信送往苏州,去得快回得也快。
顾燕时知道爹爹看重家中生意,只道爹爹不会同意此事,问也不过走个过场。
然而却没料到,爹爹竟对此事大为欣喜。
是以在折返安京后,她都还在盯着这封信看,黛眉拧得紧紧的:“他们过来,家里的生意怎么办?”
兰月笑着劝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药铺的生意,主君那样懂行,到了安京也必定能再开起来。”
“怪可惜的。”她还是叹了声,摇摇头,只恨自己家里人丁不旺。
这样的事放在那种大家族里,一脉迁居京城,留下的产业还可以给兄弟子侄打理,不必像他们这样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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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啊,陛下。”宣室殿中,林城两指捏着顾家回信的誊抄本,歪坐在侧旁的椅子上,仰天长叹。
苏曜不理他的讽意,淡然喝茶:“与其疑神疑鬼,不如放在眼前,一探虚实。”
林城皱眉,斜眼看过去:“真不只是为了讨好静太妃?”
“朕没那么蠢。”
林城并不信服:“论‘放在眼前,一探虚实’,静太妃不够用吗?”
“你从前查过。”苏曜看向她,“以你的行事风格,既有疑虑,势必一直盯着她——这么长时间,可看出什么了?”
林城的脸色窘迫了一瞬,轻咳:“是没什么。”说着目光又凌凌扫过去,“但陛下挑的几处宅院极尽奢华,若只是为了一探虚实,犯得着吗?”
“你管得着吗?”苏曜反问,气定神闲,“朕只说不止是为了讨好静母妃。”
言下之意:又没说全然不为讨好她。
林城无奈地皱眉:“陛下竟会这样为情所困,崇德太子在天之灵看了都要生气。”
“大哥才不管这些闲事。”苏曜理直气壮地摇头,“他只会祝朕和小母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林城懒得与他斗嘴,起身揖道,“告退。”
语毕转身就走,好像生怕他再说点什么气人。
苏曜淡看着他的背影,嘴角轻扯。
待他走远,他的目光落回案头,盯在一本奏章上。
朝臣们果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奉太后出去十余日,民间的书生闹不起来了,联名启奏却在他回宫的第一日就递了上来。
字里行间,还是要他杀小母妃。
做梦。
苏曜对他们所言嗤之以鼻,只是现下却有一事有些尴尬——他又该到服解药的时候了。
上次他提前服药时身子正虚,药效来得凛冽,一夜就已醒来。可放在平日,总要睡上三天。
一直以来,他这三天惯会免朝,朝臣们只道他想歇上一歇,也不曾疑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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