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哦了一声,咽掉嘴里那两片橘子,转而理直气壮地提起要求来:“那再喂我一片。”
“喏。”她又剥下一片喂给他,他满意地嚼着,恳切询问:“那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
“我也说不好。”顾燕时低头,秀眉为难地拧了拧,跟他说,“我们慢慢来,若我不高兴就告诉你,你就不要再惹我了,行吗?”
“行。”他重重点头,跟着再度道,“再喂我一片。”
她又喂给他一片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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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群山之中一片静谧。在无人之处,年节的喧嚣吉庆一丝一缕都透不进来,夜晚风声拂过,只有树枝窸窣声在山涧萧萧瑟瑟地响着。顾元良与顾白氏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初一的夜里赶到了那座熟悉的山下。
这山很高,山上烟云缭绕,大正教的宅院位于山顶,但在山脚下就已有大正教的牌楼了,牌楼以汉白玉砌,修得巍峨,上面雕镂的花纹乃是龙纹,龙的脊背却被雄鹰的利爪紧紧攥住,教主尉迟述心中的恨意可见一斑。
顾元良行至牌楼前,抬眸凝望那雕镂半晌,一语不发地携顾白氏拾阶而上。
顾白氏这几日变得话很少,现下眼见到了地方,她的手不自觉地探进了衣袖,摸了摸衣袖里的钱串子。
本朝给孩子的压岁钱多以红绳编成串子,顾白氏往年来云南时都会给长女编上一串,放在她的墓前。
但今年,成了两串。
若顾元良所言为真,她的小女儿现下便也没了。那些疑窦安到她身上,她多半连个像样的墓也不会有,顾白氏满心的哀伤与思念无处安放。
她只能庆幸还好两个女儿名字一样,日后立在那块写着“爱女顾燕时之墓”的石碑前,她便可以同时和她们两个说话。
若放下这点自欺欺人般的自我安慰不提,与她相伴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后悔当年同意顾元良要那样给长女报仇,后悔送小女儿进宫,后悔教她弹琵琶,甚至后悔将她教得脾气那样好。
她想,若阿时的脾气稍微差上那么一点,当朝新君可能也就不会着了他们的道了。那样阿时至少还能被放出宫回家,她也还可以有个女儿为伴。
可现下什么都没了,这些日子顾白氏看着顾元良都觉得陌生。想到自己才十七岁的女儿或许是被极刑处死的,顾白氏恨不得被押上刑场的是自己。
若不是知道实情时为时已晚,她真想独身回到京城去,竭尽所能地让皇帝相信阿时什么都不知道。
可到底是晚了,阿时就这样替他们死了,是他们当父母的没脸见她。
顾白氏存着心事,一步步地随顾元良登上石阶。
到了山顶,火把照耀四方,处处灯火通明。
教中之人见到他们立刻迎上前,客客气气地将二人请进了正厅。
步入厅中,顾白氏就见到了尉迟述。
尉迟述已近百岁,眉须尽白,却因自幼习武精神仍旧很好。见他们前来,尉迟述起身迎上前,吩咐手下:“把门关上。”短短四个字,说得声音洪亮。
顾元良揖道:“天色已晚,教主何苦等我们,我们明日前来拜见便是。”
“近来怕是要变天。”尉迟述拈须摇头,顾白氏闻言抬了抬眼,才注意到他面色愁苦。
顾元良微怔:“怎么了?”
尉迟述看看他,轻喟:“你们夫妻都不会武,有些动静便察觉不到。自你们进山起,教中出去巡视的人就常听见些声响。”
“声响?”顾元良心弦一提,“什么声响?”
“习武之人动用轻功的声响。”尉迟述说及此出,神情更沉了些,“他们四处查了,却并不见人影。若只是些江湖人士前来走动就罢了,若是朝廷……”
四下里倏然一静,尉迟述垂眸,双目有些失神:“近几次与朝廷交手,我们损兵折戟,怕是再难一战。”
但也只黯淡了这么一瞬,他就又抬起了眼睛,眼中凌意毕现:“但不妨事,我仔细想过,如今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语毕,他朝侧旁的茶座一引:“我们坐下说。”
顾元良颔首,与他一并坐到侧旁。
山脚下,数道黑影凌空落下,悄无声息地陆续聚齐。为首的男子十八九岁,举目望向面前耸立的高山,深深吸气:“一干逆贼杀了便是,拼全力找寻解药。”
“大人?”手下闻言,不免迟疑,“陛下有圣旨,让我们多抓活口。”
林城挑眉:“听我的,若陛下怪罪,自有我去担着。”
他言毕沉息,心跳变得前所未有的快。
多少年了,他们终于找到了大正教的所在。现下,成败在此一举。
那名手下提及的圣旨他在清楚不过,只是这次,他没办法奉旨办差。
陛下要他们多抓活口,是为给先太子报仇。陛下心里的恨埋得深了,只想将这些人的项上人头尽数献到先太子陵前,再将血酿成酒,年年献祭。
可林城与先太子并不太熟。
他只想救苏曜的命。
又一阵夜风掠起,夜色更深了。
教中的火把熄灭了大半,只余零星几个立在道旁照亮道路。
风,突然急了一阵。
嗖嗖两声,羽箭划过夜空,门前的两名守卫应声倒地,喊都不及喊上一声,只发出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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