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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话没说完,张汤已经停住了脚步。
    两人对视。
    见愁收住了后半截话。
    张汤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面无表情道:“那你还是早几日死个干净吧。”
    “……”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点生气。
    但也只是那么一点。
    紧接着,见愁便笑了起来:“哈哈,张大人果然是张大人啊!”
    张汤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脑子有毛病的人,但转念一想,如今她怎么着也算极域之主,他也不能就因为这一句话便把他顶头上司拉进大狱里去,索性便当没听见这一句说嘲讽不像嘲讽说称赞也实在不觉得像称赞的话,一路向上一层地狱走去。
    道中经过了一片废墟,也远远看见了祭台。
    见愁在路过某一角倒塌的墙壁时,便停下来看了一眼,想起阴阳界战方重启时,与曲正风一道自弥天镜传送进这一层地狱,在那为残垣断壁覆盖的石室里,看见的那一幅幅壁画。
    张汤没停下来等她。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但最终并没有再走进去看一眼,似乎怕触了什么伤怀的回忆,又似乎是这近四百年的时光里,她已经看了无数次,只站在外面便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幅幅壁画上的种种细节,已无需再看。
    返身又跟上张汤,两人出了十八层地狱,回到了枉死城。
    小四百年过去,旧日阴阳界战的影响已全然不见了踪迹。轮回恢复以后,枉死城似乎也没有什么格外的变化,无非是鬼修多了一些,但也不显得多很多。
    毕竟十九洲修士寿数长,修为高,但凡交战都很激烈。
    能入轮回,必要魂魄完整。
    很多时候战分胜负,修士都已经神魂俱灭,哪里还能进什么轮回?
    这轮回为秦广王夺走时,修士们总觉得这东西属于自己,想要拿回来。但拿回来之后才发现此物不过鸡肋,仅仅算是聊胜于无。又兼“我道”渐盛于十九洲,有越来越多的修士依附此道,著书立说,颇言轮回之虚妄,言“我”,言“存在”,倒懒得去在意那什么下一世的轮回。
    谁知道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畜生呢?
    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畜生,又与人这一世,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索性随它去。
    当然也有修士责斥这些修行“我道”之辈离经叛道,净瞎传些歪门邪道。可架不住修行“我道”的见愁,是整个十九洲乃至于这元始一界内修为最高、实力最强之人。反对之人纵然责斥,也终显得有那么几分气弱心虚。
    而如今极域与十九洲间也不是完全封闭。
    十九洲之所盛行,极域自也风闻。
    所以这枉死城中许多鬼修里倒有许多不愿再进轮回,干脆就在极域修炼,等寿数将要耗尽,再投胎不迟。
    见愁与张汤走来,看着两侧高楼内那些举酒而饮的鬼修,一路无话。
    唯独撞见泰山王的时候,略略停步一望。
    经过这许多年的修养,泰山王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魁梧健硕的身躯如旧,只是八方阎殿变作十方阎殿后,跟谁的关系都淡了。有时候在十方城,有时候不在,偶尔能在一些高楼的角落里瞧见他。
    比如此刻。
    那沉凝厚重的身影,便坐在道旁高楼一角,背对着外头,谁也看不清他神情,只觉那确是一座冷硬的高山。
    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儿,柔柔软软地趴在他颈窝。
    从他左肩,爬到右肩,过了很久,才见那身影一动,轻轻伸手在那猫儿的背上抚了抚。
    见愁终究还是没上去打招呼,只无言从这楼下经过,转过几片繁华地,便又到得那破败旧巷巷口。
    枉死城再怎么变,这里也不变。
    常如一日的荒凉冷寂,地面上青石板的缝隙里甚至长出了青苔。
    她与张汤从中经过,留下两串细碎的脚印。
    雾中仙便站在屋内,凝视着身前那一尊与他等高的石像,像是已经等待久了。
    脚步声渐近,到得门前。
    接着便听见了见愁的声音:“得闻前辈询问晚辈行踪,见愁遂来叨扰,见过前辈了。”
    雾中仙终于转头看她。
    她正躬身向他道礼。
    其实修界以实力为尊,见愁的实力已经远远胜过他不知凡几,本不必再对他执什么晚辈之礼,可偏偏她与往日相比,竟没有太大的变化,既不骄矜,更不自负。
    他从这女修身上看到的,竟是那一点烟火与人情。
    实在少见了。
    皱纹爬满了额角,雾中仙一张形容枯槁的脸上,忽然就透出了几许风烛残年的慨叹,只问道:“见愁小友参悟《九曲河图》近四百载,也该快往上墟仙界去了吧?”
    《九曲河图》的存在,对一些人来说是秘密,但对另一些人来说,从来稀松平常,见愁也未对他们保密。
    如今听雾中仙提起,她虽有些诧异,但还不算意外。
    毕竟雾中仙,或者说不语上人,正是河图其中一任主人。
    她并未隐瞒,如实答道:“参悟甚久,终明了从心而行。无为与为,我择后者。不日确将往上墟仙界一探。不知前辈,有何交代?”
    张汤听得一怔。
    见愁在此界待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见愁本是修士,修为到这境界,似乎的确应该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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