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敛?小心一点!”母妃就在花廊的尽头笑着等她,朝她张开双臂。她欢喜地叫了一声,一下子扑进了母妃的怀里去,拉着母妃的袖子撒娇道:“母妃母妃,陪阿敛去捉知了吧!”
母妃还未作答,却先听见一旁父君和蔼的声音:“怎么又闹你母妃?你母妃身子不好,让鸿宾陪你玩去吧!”
她一听便急了,连忙从母妃身上下来,拉着母妃左看右看,“母妃您生病了吗?什么病?重不重?”
母妃却脸红了,不说话,拿眼斜觑凉亭上的父君。父君笑了起来,道:“你母妃要给你带个弟弟妹妹来,你得乖一些。”
她的眉毛拧住了,“弟弟妹妹?”
父君笑着点点头,“是啊,阿敛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才说:“阿敛想要个大哥哥。”
父君和母妃愣了一下,旋即便开怀地笑出了声。她却好像有些郁闷,一脸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俩,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要是能有个大哥哥,父君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她以为自己叫了出来,其实却没有,暑热的气流从她眼前浮动而过,她在父君和母妃的眼里仍然只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孩子。他们还在笑,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说的话。
笑声,蝉鸣声,风声,鸟语声……那是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夏天。
徐敛眉睁开眼,便立即被火光耀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正侧躺在火堆近旁,连发梢都沾上了一点火星子,难怪梦里那样热。然而腰身上却被一只手臂圈住了,似乎是在睡梦里拉着她不要往那火焰的深渊掉下去。
男人的呼吸在她身后停匀地起伏,已是睡得熟了。
天仍未晓,篝火仍未燃尽,而梦中那阵眩晕的心悸仍未过去。她静静躺了一会,才轻轻地挪开了柳斜桥的手,一个人走到了一边上去。
***
天亮的时候,柳斜桥从洞里出来,便见徐敛眉正抱膝坐在洞口边的石头上,眼望着白雪皑皑的山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过的风吹起她的发,间或露出她那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一双深潭样的眼底波澜不惊。他走上几步,脚底踩碎了积雪,她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殿下没有睡好么?”他轻声问。
她轻轻笑道:“梦见了一些事情,便起来坐一坐,谁晓得坐到了这个时候。”说着将手边东西往前一推,“顺道去摘来的野果子,权充早饭吧。”
他拿起那野果子瞧了瞧,她却笑得好像更开心了:“你大约没见过,放心,我方才也吃了。”说着还拿起一颗咬住,朝他眨了眨眼。
他有些赧然,也觉腹饿,便默默吃了起来。她一边颇感兴趣地看着他,一边道:“冬日在狭道里行军,有时同粮车断了,便可以让士兵们去找这些果子吃。它们都长在阴凉的地方,往往还能引导军队找到水源。”顿了顿,又道,“这也是我大哥教与我的。”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双眸如水,因了他的闯入而泛起些微的涟漪。他低声道:“您昨晚梦见什么了?”
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但话里的关心却让她心中微微有了暖意。她转过头去,云淡风轻地道:“梦见了我的母妃。”
他一怔,“徐夫人?”他过去从未曾听说过。
“我父君继位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所以她算不上徐夫人。”徐敛眉淡淡地道,“我梦见我们一家人在鸣霜苑里游憩,我母妃怀了身子,父君便小心地呵护着她……”她抬起头来,没有叹气,就让话语突兀地断在了这里。
他道:“殿下还有弟妹的么?”
“没有。”她说,“那一年恰遇上莒国来袭,父君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双腿残废,母妃受惊之下便小产了。从那之后,母妃便再不能怀娠了。”
柳斜桥沉默下来,走到她身边,想了很久,却是把她昨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我不知如何安慰您,但若我说,我的父母家族都已经一个不剩了,您会不会好受一些?”
闻言,她竟尔笑出了声。转过头看他,眼眸中烟波流转,“这还是你第一次同我说起你的家人。”
他道:“日子过去太久,我也很少会想起他们了。”
她静了片刻,才道:“莒国攻徐,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五岁。可我总记得那么清楚,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一样。”
莒国攻徐,那是件当时人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但后来徐公甫一继位便灭了莒国,轰动天下,众人也才记起原来更久以前还有过这样一桩耻辱。
总是要在强大起来以后,才有资格让人记住自己。人如是,国家也如是。
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已长大了,她已知道了父母亲的笑声里,并不全是那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柳斜桥将挪出洞来的小兔子抱到了腿上,“不论如何,您还有徐公和世子,还有徐国百姓。”
她低垂着眼也看着那只小兔子,半晌,才道:“哪知到了此处,却只能同先生相依为命了。”
他微微一笑,“承蒙殿下关照。”
闻言,她也浅浅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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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不来,追兵也不来,洞中的日月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徐敛眉倒是毫不着急,还自到谷中猎野味去。柳斜桥也出门去,找来了一些干燥的木柴收好,还搬进来几块平整石头。又将两人两套范军的甲衣拿去溪涧里洗了洗,裁出铠甲下的布料,和着干草塞成了一张床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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