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某种毒,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里蔓延,却令人流连忘返。
钟北里从帘后转了出来,隔着几丈的距离道:“水烧好了。殿下还有吩咐么?”
称呼变了,气氛也就变得有些僵凝。段云琅转过头,看他半晌,道:“多谢你了。劳你去知会刘垂文一声,让他得空就过来一趟。路上小心。”
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毕竟还是他,语调沉稳,说话的分寸也都与殷染钟北里不同。钟北里有时也会想,自己和陈留王相比,究竟短在了哪里呢?可如今看来,竟是处处都不如他。
钟北里终于是低下了头,“那属下告退。”
段云琅领左羽林,钟北里是兴庆宫禁卫,品衔确实有高低,但本也不必自称属下。段云琅心中却清楚,男人这是有意与他划清界限。看着他出去、还妥善地合上了门,段云琅才回转身来,小心地将殷染扶起,“去洗洗。”
殷染也不言语,由着他带自己入了内室,四面帘帷垂落,木桶中的热水氤氲满眼,极度的温暖同极度的寒冷一样虚幻而令人无措。殷染咬着下唇狠狠闭了闭眼,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伸手去脱他的衣物。
他本想先伺候着她的,见她忽然回神,反而一怔。
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衣带,又轻轻拉开他的衣祍。他抬起手臂让她顺利地将自己的衣袍剥下,卷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他想去看她的表情,却被她侧头避开了。
她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你先洗着。”
说完便往外走去。
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错愕回头,他却猛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径自吻住了她的唇。
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黏腻肮脏都在此刻发作起来,自己的手上,自己的手上还有血吧?她想推拒,却不敢用手,牙关下意识地一合,竟是将他舌头咬了一口——
他不得不松开了些,捂着嘴瞪她,表情有些滑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没有血。可是真的没有血吗?也许……也许只是自己看不到吧?
少年突然又伸手过来蛮横地扯下了她的外袍里衣,不由分说地抱着她一同进了浴桶。
她还保持着惊讶的神情,可是她已感觉到少年搂抱着自己的臂膀在颤抖。
“五郎……”
“不要说话。”
他的唇摸索着吻了上来。
热水泼溅得浴桶外边满地都是,两个人躯体相叠,这浴桶狭小得连转身都不能。可是那火热的吻还在继续,在内侍省的监牢里那一根保持了一天一夜高度紧张的弦此刻仿佛是突然崩断了,他再也没了顾忌,将她圈在浴桶边沿上按着吻下去,她迎合得仓促而忙乱,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沾湿的长发贴在脸颊,被他撕咬着的唇微微张开,都不知是在呼吸还是在喘息……
他的吻渐渐地陷于窒息般的沉默。
他终于放开了她,气息渐渐平复。
安静的逼仄的隔间,能听见外头雨水打在屋瓦上又沿着瓦缝流下檐头的细碎声响。这么真切的声响,人世的声响。
女人静了片刻,伸出手去拿了毛巾澡豆来,给他清洗身子。
她的手间或掠过他身上被束缚的伤痕,或脸上被殷衡殴打的淤青,他没有呼痛,她反而总要停顿一下。
两人身上实在都不干净,她换了两遍热水。他想帮忙,她不言不语,却只是不让。待终于洗完了他,她淡淡道:“你先出去。”
他为难:“我没有衣服。”
她的眼神往帘子旁边一掠。他才发现那里竟摆好了一套里衣,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摆上的。
“你给我买的?”他心中浮起奇异的又惊又喜的情绪。
殷染道:“早前我让刘垂文拿来的。”
于是堂堂陈留王灰溜溜地只披了里衣就回卧榻上去了。
殷染将自己全身浸泡在水里,捂了片刻,才披离而出。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脑袋里清理出去,可是那嗡鸣的声音却在耳边愈缠愈紧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她一遍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手指在水中泡得发白,她将手拿出来细瞧,却还是觉得脏。
有血,一定有血。
浴房里的烛火本就被水雾笼罩得发暗,这一晚又恰好烧到了尽头,但听得噼啪一声烛花爆裂,整个狭窄隔间就猝不及防地黑了下来。
殷染怔了一瞬。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像她瞎了一样。
渐渐凉下来的水,蛇一般缠上她□□的躯体,透入她的四肢百骸。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感觉,她实在已不陌生了——这根本就是这深宫,所带给她的感觉啊。
杀人者的心情,未杀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
也就如爱人者的心情,未爱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一般的道理。
殷染想让自己就这样在这水里溺毙了,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水,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深宫——这不就应该是她的归宿么?肮脏而寡淡,沉默而黑暗。
她爱过一个人,一个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然后,她为他杀人了。
……
“阿染?!”
段云琅闯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