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心你,我护着你,就是我把你当朋友。”戚冰叹口气,“我虽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我都会替你好生捂着。阿染你仔细算一算,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经历了多少事儿?我……”
“戚才人。”殷染却突然打断了她正要开始的回忆,“我是拿您当朋友的。我真心实意希望您过得快活自在,为着这快活自在,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再来掖庭为好。”
戚冰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地顿住了。
静默的四壁之间,她看着这个认识多年的女子,在她的眼中,发现了一些和自己很相似的东西。
一些不属于这宫闱的东西。
可是这女子同自己又分明是不一样的——自己在大明宫里这么多年下来,好像已经被一种“不甘心”的情绪给浸透了,自己已经再不能接受……
她们的□□,原本是一样的啊——不受宠的时候,她们各自身边,都曾有一个男人。可是自己……
戚冰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她将茶碗一合,便仓皇告辞了。
殷染送她到宫外,看着她上了那圣恩特许的高大华贵的辇车,听着那马鞭响在空中的凌厉声音。
不知为何,她回想起了素书死前曾与她说过的话。
“我不爱过这样的日子。”
☆、第105章
第105章——三千微尘(二)
戚才人的辇车还未回到拾翠殿,却在道中被高方进拦住了。``し
芷萝与高方进发生了争执,戚才人掀帘一看,险些骇死:这小蹄子,连高公公最得意的干儿子都敢惹!连忙自己撑着肚子下了车,赔笑道:“些小奴婢不知规矩,敢问高小公公有何吩咐?”
高方进倒没料及她堂堂皇妃,拖着身子,竟还这样虚礼,一时也收敛起颜色道:“我既来找戚娘子,自然是有话要说,还请娘子借一步来。”
***
这一日,戚冰直到入夜方归。
她扶着腰小心翼翼地下车来,一旁芷萝连忙上前搀扶,戚冰抬起头,看了一眼拾翠殿的高高匾额。
她的脸容仍然娇媚,又因怀娠而更多了几分莹润之色,可是她现在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眼角的余光瞥见殿门外的红漆梁柱边,背对着她站了一个青衣短帽、小厮打扮的人。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爱、很爱的人,她曾经以为他俊秀、风雅、温柔、体贴,她曾经以为他也很爱自己。
可是现在她发现,这些统统没有用。
她径自走入拾翠殿中去,又吩咐人关上了门。
离非上前几步,似是想开口说话的,却只能眼睁睁见着那门无情地合上。
***
半夜。
戚冰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似有些燥热,还将被子掀开了。黑暗里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却只有无穷尽的虚空。
高方进说的话,魔音一般在耳畔反复地响着:
“太皇太后……七老八十了……谁能知道呢……您这孩子……高公公这是体恤您……旁人还不放心呢……这道儿上本就是黑的……颜德妃……这宫里谁能离了高公公?”
她突然翻身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这宫里谁能离了高公公?
她想拒绝的……可她竟不能拒绝!
她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殷染的眉眼,那么温和沉静,却又锋芒内敛。她想,若换了阿染在这里,会不会答应高方进?
她想不出。
睡在外阁的芷萝听见动静,试探地唤了一声:“娘子?”
戚冰静了片刻。
“你出去瞧瞧,”她的话音微哑,“他还在不在。”
帘帷轻窣,她听见芷萝下床穿鞋的声音,不久,芷萝回来了,“回娘子,他还……在的。”
戚冰睁大眼睛望着无穷尽的虚空,终于道:“让他进来见我吧。”
芷萝有些惊讶,也有些为难,“娘子,这深更半夜……”
“我有事吩咐他。”戚冰话音沉冷,目光也已稳住,夜中看去,似含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
圣人下旨,将张士昭下大理寺受审,另依宣徽使周镜提议,由一个叫赵亨的皇城使接任内常侍。这赵亨是个丢进人群里就找不见影的俗人相貌,段云琅跟着他在内侍省周围转了两圈,倒也发现了这闷嘴葫芦的一些好处来:他就像推荐他的宣徽使周镜一样,心里有多少思量没人清楚,但在嘴上他是绝对不会吭出声儿来的。
也无怪乎周镜夹在神策、枢密中间,还能伺候圣人这么多年,这份功力,连这名不见经传的赵亨都耳濡目染到了。
到得傍晚,段云琅下了值,同赵亨告辞,两人嘻嘻哈哈,仿佛还结了几分交情一般。段云琅从北门堂而皇之地出去,又立刻从西掖门蹩了回来,四处晃了晃,待那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才往殷染的院落而去。
今日是趁着赵亨刚刚到任,一应人马还未打点起精神,他才偷来这一点辰光,即刻还得回十六宅去——他约了刘嗣贞商议禁军事宜。
还未踏入那院落,段云琅已当先闻见一阵幽细的花香,与他惯闻的桂香绝不相同。桂香馥郁,沁人心脾,是一种温柔而缓慢的入侵;夹竹桃的香味却是绚烂得无法无天,但却因太过绚烂而转瞬即逝。桂香令人舒惬,桃香却令人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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