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为什么要这样……对太皇太后?”
“我不知道。”离非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戚冰让我做,我便做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离非却很坦然,如豆的灯光映出他略显单薄的侧脸,一双幽然的眼,含着决绝的冷意。他的唇轻轻开合:“你觉得很奇怪?若陈留王让你去杀人,也不给你解释,你去不去?”
“我和陈留王并没有……”殷染哑了片刻,张了张口,又转过头去,“是戚冰告诉你的?”
“不,是我告诉戚冰的。”离非淡淡地道,“三年前,你带来教坊司的那一支白玉笛,是颜德妃的遗物。”
殷染沉默了。
她拿捏不准,这人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是为了要挟自己吗?且不说自己本来也将戚冰视作挚友,单论这救人一事,自己尚毫无头绪,他就这样要挟自己,是不是也太过……孤注一掷了?
“我还有一个法子。”她开口,离非突然抬头看着她,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是热的,“戚冰毕竟怀了龙种不是?以此为由,将戚冰先从地牢里带出来,哪怕软禁也好——再让圣人去探她一探。她不是最擅此道?只消能与圣人见上一面,我相信她能让圣人回心转意的。”
话里带了善意的讥讽,离非却好像没有听出来,只那一双热的目光,竟一分一寸地冷了下去。
“殷娘子,”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殷娘子,只有你知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瞒你。她……”
殷染忽然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仿佛瞬间懂了什么。
“她怀的不是龙种。”离非将话说完了。
***
离非今夜与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一个刺激,却没有哪一句比这一句刺激更甚。
她双目死死地盯着他,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嘴唇都在发抖:“你——你们也太——太不慎重!”
离非却比她平静得多。他将茶杯放回桌上,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道:“不慎重?殷娘子比我们慎重,可殷娘子现在又是何景况?”
殷染皱着眉,“你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离非眸光微黯,喃喃,言语也失了次第,“她发现自己怀娠,吓坏了,我与她说,便谎称这是龙种,她或许可以晋封。而后果然圣宠降至,她得了很多赏赐,她高兴了,却再也不肯见我了……我每日每夜守在拾翠殿外,她便叫芷萝来撵我……直到忽而有一日,半夜里,芷萝不再是来撵我,而是同我说,戚冰要见我。”离非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沉浸在忧伤的深水里,“您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么,殷娘子?我想,她居然肯见我了,那我便为她去死,我都愿意。”
“结果她见你,是让你去弑杀太皇太后?”殷染咬了咬牙,“你太傻了。”
“我甘心的。”离非轻声道,“您方才说的法子,我都想过,可都不牢靠。殷娘子,我只求您一件事情。陈留王不是也在查这桩案子?我这里有我作案的证据,劳您的手,交给陈留王……让我去,替了戚冰出来。”
殷染没有做声,便眼睁睁看着他拿出来一个白纸包,几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下在羊乳羹里的□□。这些金子是我从太皇太后殿里偷出来的。便说我见财起意吧……高仲甫那边,不也就是要个替罪羊而已么?用不了多么精细。”
殷染看了他一眼,“你将这些交给我,回头再诬赖到我头上,我怎么说?”
似乎未想到她会这样反驳,离非一时愣住,手指都因羞耻而攥紧了,“我……我不会!”
殷染将那纸包并黄金推了过去,停了片刻,淡淡道:“你收好。三日后,陈留王会去教坊司查证赃物。”
***
离非离开之前,向殷染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殷染受不住,侧身避过了。
“我同戚冰也是朋友一场,虽然她鬼迷了心窍……”殷染顿了顿,“我也只帮到这里,至于她出狱以后怎样,她的孩子又怎样,我再不管了。”
离非恳切地道:“您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
“我们”,这话说得顺溜,可很显然,戚冰并不会这么想。如果戚冰当真在意过离非,就不会让他去下手害人。
殷染没有把这两句话说出来,因为离非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一直知道……我知道她利用了我。可是,殷娘子,我可以为她去死。”
殷染不再多嘴了。
月光之下,她看着离非沿墙根小心而去。那身影溶在黑暗里,像一抹再不能重见天日的游魂。
她叹了口气,往回走。
无论如何,得了这样的消息,自己都该先同五郎说一声才是……她不愿去想,离非到来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一定要去见五郎一面呢。
可是到第二日上,她就发现自己不必再纠结了。
因为地牢里的戚才人忽然自己招了供,道她亲眼所见,害死太皇太后的人,是教坊司兴和署的乐工离非。
☆、第114章
第114章——画地为牢(一)
至正二十二年七月朔,日光隐没。天官云:国有谗佞,朝有残臣,则日无光,暗冥不明。1
段云琅连日查案,都未好生休息过,又听闻圣人将自己关在清思殿里拒不见外臣,每日只与崔慎、李绍几个翰林学士吟诗作对,心中憋闷得紧。到七月初一这一日,又得知鹊儿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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