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内官从芳林门一直追到西门,才终于追得他停下来,连忙三两个上去抓住他的辔头不放:“殿下,才刚开门呐,殿下莫要……”
“叫赵亨来见我。”段云琅冷冷地道。
小内官一愣:“赵公公还没来……”
段云琅静住。俄而他翻身下马,将马缰往内官身上一抛,道:“别跟着我。”
那几个内官就傻傻地站住了。
段云琅走到内侍省,一看果然还没开门,他兜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掉了身后盯梢的人,才摸去了殷染的院子。
那房门却落锁了。
他走到卧房的窗外,贴着窗纸低声喊:“阿染?”
却没有人应他。
阿染从来不睡懒觉。他很疑惑,来来回回又走了好几遭,里头却连鹦鹉叫也没听见一声。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是来找阿染的么?”
段云琅倏地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宫女,彼站在月洞门边,揉了揉眼睛,突然看清了他,惊呼着行礼:“五殿下!”
段云琅眸中掠过一丝冷光,但他的脚步还很沉定。他朝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你是谁?”
“我是阿染隔壁的绫儿。”那宫女说,“阿染被周公公带进宫了,她让我帮她保管着一张纸条,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她掏出来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段云琅——原来她一直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地方藏着。
段云琅看了她一眼,冷静地接过,打开,立刻就认出了阿染的字迹。
瘦峭有风骨,凌凌如山下竹。
她只写了三个字——
“京兆尹”。
***
日头渐而高升,八月里秋高气爽,一片怡然天气。圣人来了兴致,要去西内苑观球,昨日傍晚方下的旨意,让神策中尉挑出两支队伍来,其他一概轻车简从。圣驾到了西内苑,球场上已列开两队,鲜衣怒马威风凛凛,都是护跸天子的神策军,特给圣人表演来看。
黄罗大伞撑开来拦住了日光,圣人登上了含光殿前的高台,身边是宣徽使周镜和宰相李绍。稍远一些立着高仲甫和孙元继,后者正跟前者咬着耳朵:“怎么李相公会在这里?”
高仲甫冷冷道:“他不是一向钻营得厉害?”
孙元继又狐疑地看了那边一眼。圣人游冶,他们几个护跸的神策自然逃不掉,但宗室王侯、命妇公主却都不见一个。这也就算了,可李绍究竟怎么会出现的?这又不是在上朝。
但听得锣鼓震天价响,马蹄声躁动地踏破了秋日晨光,东西两面大旗在风中哗啦抖开——
比赛开场了。
两队人马俱是身手矫健,在东西二道球门之间左萦右拂,盘旋宛转,马蹄奔逸,汗水挥洒,耀目的阳光下神威赫赫。圣人眯眼看了一会儿,神色平淡,好像并不感兴趣,额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场上欢呼雷动,也不知是哪一方得了分,段臻将身子微微往后靠去,淡淡地发问:“崔慎呢?”
“路上。”李绍也看着前方。
“杨增荣呢?”
“路上。”
“及时?”
“及时。”
段臻低下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便如此办吧。”
***
李绍起身,过来道:“高公公、孙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是当朝新贵,但不同于崔慎是个舞文弄墨的出身,李绍那张方脸看起来更市井、更俗侩,给人一种踏实沉闷的感觉。高仲甫和孙元继也还未摸清过他的底细,孙元继抬脚就要跟过去,高仲甫没有拦,只落后了几步跟随。
李绍当先往殿内走去。在含光殿的高台与高阁之间,有一道高高的门槛。孙元继正要跨过那门槛时,忽而一阵风来,阁内四周帷幕微微飘起一角,旋复落下。
孙元继全身僵硬了一瞬。
他看见……他看见那帷幕底下……那是铁靴?靴上是甲胄?
“怎的了?”高仲甫在他身后发问。
孙元继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突然,回头就往高台左侧的台阶跑去!高仲甫只愣了一刹那,立刻明白过来,往右侧台阶而去,便见台阶底下,竟已堵着几个陌生面孔的兵士!
李绍未料到他们没有跟进阁中来,当即大叫:“堵住他们!”
高台之下的神策军士并不知道台上发生的事情,还在竭尽全力地冲杀表演。球场边缘却突然涌出数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毫不犹豫地奔跑冲杀上前,手中刀剑挥出,场上的马匹全都狂嘶起来——
十八匹马,马腿皆断,一片哀鸣!
马上的神策军士一时慌了神,有的纵身跳马,更多的却被马儿摔在地上起不来,被那些陌生甲士毫不留情地一刀一个解决掉。不过片刻之间,十八名神策军士已全部丧生!
太阳映在那飞旋的球上,又猛然砸落下来——
鲜血环绕着含元殿的高台,高台之上,乌泱泱百名甲士将高仲甫、孙元继团团围在了中心!
***
今日的阳光,未免太过猛烈了些。
京兆府在皇城西南光德坊,路途不远不近,但同大明宫是两个方向。段云琅心中其实想直接去大明宫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阿染要写这样三个字,但他相信阿染不会诳他,她说京兆尹,那就京兆尹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