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62页
    薄暖与薄昳一同望去,便见寒儿与孙小言一同扶着皇帝进来。皇帝身形修长,此刻便如被风吹弯了腰的长竹,竟直直地要倒下去了。薄暖吃了一惊,撑着身子便要下床,被薄昳按住。
    “朕无事。”顾渊冷冷发话,甩开了身边仆婢二人,站直了身。薄昳跪地行礼,起身的一瞬,两人目光交错,竟仿佛金铁交击,火光一闪。
    顾渊淡淡地道:“朕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登基之后尤其如此。薄昳也不着恼,只是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偌大的寝殿顿时空旷了下来。冷风穿堂而过,风里仿佛还沾着冰凉的雨滴。顾渊的冕服已湿了大半,没有靠近薄暖,只道:“我去沐浴。”便往后堂而去。
    薄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重帘之后。天光忧悒得好像永远都不会再放晴了,打在瓦上的滴答雨声好像是打在她的床顶一般,震得她不能自安。她发了许久的呆,终是披衣下床,往浴汤走去。
    ☆、96
    一室水汽氤氲,温热地模糊了视域中的一切物事。她看见顾渊倚着池沿,长发披散下来,竟是睡得熟了。
    她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在承明、宣室二殿处理政事好像永远都不知疲惫,真到了沐浴休息的时候,便不管不顾地睡着了。她在池边蹲下身,看见他眼角有淡淡的青影,下颌都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她的心倏然一痛。
    一向是仪容修饬的他,竟会潦草到这地步。
    他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她。
    她将手探了探水温,身子俯低了,领口微敞,颈项间的肌肤莹白如玉。他伸手,似乎想碰碰她,却没有力气。
    她拿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他的手指上有刀笔磨出的茧,粗糙,划过她的细腻肌肤时,带来一阵令人惶惧的颤抖。他倦然,竟还牵扯出了一个微淡如无的笑,“回来的路上淋了些雨。”
    她低声问:“受寒了?”
    他却没有回答,转过头去,声音滞涩:“民极落葬后,我陪了他一晚上。他在的时候我总是没有空闲,这时候我纵愿意天天都陪着他,他也已经不会再叫我了……”
    薄暖伸手抱住了他的头。她的胸怀温暖而柔软,仿佛他记忆中的母亲。他在她的温暖和柔软中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心口微湿,她不敢低头去看,只是抱紧了他。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她喃喃,“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仿佛自这句话中汲取到了些微的安慰,他闷闷地点了点头,“阿暖。”
    “嗯?”
    “我现在,有点理解我母后了。”
    薄暖的手臂一颤,“什么?”
    “她曾经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顾渊低声说,“我也愿意为民极做任何事,你知道么?”
    “我知道……”薄暖抿了抿唇,正不知是否该将黄廷尉在长乐宫的发现告诉他,他却当先开口:“你怀疑她么?”
    薄暖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许久,她不知哪来的勇略,径自道:“不错,我怀疑她。”
    她怀疑梅慈,怀疑文太后,怀疑一切人!
    “只怕不是她。”顾渊叹了口气。
    薄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声冷如冰:“她是母亲,我也是母亲!她——她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你说呢?”顾渊低垂眸看着她的手,“你说她为什么要害你——要害我们的孩子?她没有理由。反而是薄烟……她对我用的药香,才更似出自胡巫的手笔。”
    薄暖一震,“薄烟?”
    顾渊看她几近痴怔的模样,微微叹息,“你不要太牵动心神,反而蒙蔽了双眼。我的阿暖,可是我最聪明的内相啊。”
    听到这句半是宠溺半是忧伤的喟叹,薄暖心头一动,掀眼,他的墨发柔顺地覆盖了她的双膝,俊丽容颜中疲倦渐去,而全是依赖的放松。她忽然间也心安了,她怕什么呢?她还有他啊。
    “你要洗多久?”她低低地问。
    他神色淡淡,支起身子来,水滴自他光洁柔韧的胸膛披离而下,愈加衬映出一双皎皎明眸,“你累不累?也来洗一洗?”
    这样温柔的邀请令她脸颊绯红,连忙站起了身,去取来沐巾为他擦拭。顾渊自水中走了出来,便宁静地看着她微赧的容颜。薄暖一言不发地为他穿上了里衣和素袍,系好了衣带,他忽然低下头来,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她面泛薄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重复她之前的话,目光却是笃定而认真,似一句沉重的誓言。
    她埋入他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她爱的少年啊,不论经历了多少的坎坷艰难,不论体验了多少的污浊痛苦,他的眼睛也永远那么明亮,永远不会磨掉自信和尖锐的锋芒。
    她总相信,只要有他在,天就不会塌下来。
    只要有他在,他们总可以重新开始。
    ***
    掖庭的牢狱里一片昏黑,外间寒凉的秋气渗进墙里来,壁火扑映在木栅间,一片碧荧荧的光影罩在羁囚的脸上,全无人色。
    掖庭令张成手擎一盏豆灯,领着那翩翩公子缓缓走入,“大人,这便是了。”
    角落里的薄烟抬起手挡了挡光,看见那人的白衣,寡淡一笑,“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