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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低声对张成嘱咐一句,张成迟疑地退下了,将豆灯留给了他。他将灯火举至眉间,温润一笑:“你瘦了。”
    薄烟的目光刹时冷了下来,“有话便说,我最恨你装模作样。”
    “我却恨你不知好歹。”那人笑容未改,宽容地摇了摇头,话里冷漠的意味却让薄烟一凛。但听他又悠悠然道了句:“太子薨了。”
    薄烟低下了头,似乎并不惊讶,也不窘迫,只是静静等待他后面的话。
    “我会想法子将你弄出去。”那人俯下身来,双眸深湛,含去了所有的光芒而只剩深黑一片,“你出去以后,便不要再回长安来,明白吗?”
    薄烟浑身一颤,“你上回不是这样承诺的。”
    那人直起了身,侧头看她,似乎觉得她很好笑,“不错,我上回是承诺了许多,只要你爬上顾子临的床。可是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而今在掖庭狱里,随时都可以把我供出去,我对你实在已经很手软了。”
    薄烟咬紧了牙,脸色惨白如雪,再不说话了。
    那人清冷一笑,举足便去,雪白的衣袂连一丝灰尘也未沾惹。身后委顿的女子却忽然道:“三郎。”
    那人的背脊一僵,脚步停住。
    “三郎,”薄烟柳眉微挑,火光幽微中犹现丽色绝人,“三郎恐怕从不曾喜欢过什么人吧?”
    薄昳闭了闭眼,仿佛有一个面孔呼之欲出,却被他死死地按了回去。
    “不曾。”他说。
    薄烟笑了起来,声音柔媚入骨,“没有弱点的男人。”
    仿佛被她刺中,薄昳再不理她,大步而去。
    墙壁的暗影边,衰老伛偻的掖庭令慢慢地探出身子来,看了一眼牢房内里的女子,当即沉默而急切地往外走去。
    宣室殿。
    “陛下,掖庭令张成求见。”
    张成已经衰老得迈不动步子,要孙小言搀扶着才跨过高高的红漆门槛。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看见年轻的帝王正端坐殿中,一身素色丧服,气度端严,这便是当年那个从他的掖庭狱中走出去的孩子啊……
    他双目微湿,踉跄地跪了下去,“臣掖庭令张成向陛下请安……陛下……长生无极!”
    “张令快请起!”顾渊绕过书案急急地走过来扶起他,却骇然见到张成的脸已全变作青黑一片!他下意识松开了手,而张成的身子竟浑不受力地瘫了下去……
    “陛下……”他童年的恩人睁着死而不瞑的眼,挣扎着开口,“害死太子的是……薄……薄……”
    薄暖恰在这时自内室走了出来,见张成如此情状,亦是惊疑地止住了步子。张成看见了她,张口欲言,却再也说不下去,“哐当”一声轻响,衰弊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孙小言被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陛下、陛下……”
    顾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方才想去扶张成的,却可耻地退缩了。
    “传太医!”薄暖抢了上来,看了看地上的张成,又慌张地捧起顾渊的手,“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顾渊摇了摇头,“不必传太医了。”
    薄暖和孙小言俱一怔。
    顾渊伸足,将张成仰面倒下的尸体用足尖轻轻一挑,翻了个身。
    一把纤小的银刀赫然插在他的背脊,入肉三分,鲜血浸透了重衫,还同雨水一齐湿漉漉地披了下来……
    孙小言狠狠抓了一把头发,“要不,要不奴婢去传廷尉?”
    “也不必了。”顾渊静静道,“厚葬他吧。廷尉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负袖转身,“传旨,广元侯修身不谨,招致非议,兹命夺爵归第,静思己过,其案——待查。”
    掖庭狱虽是宫中重地,掖庭令却不过纤芥小吏,张成的死,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便是当朝皇帝。他总记得当年还只是个啬夫的张成给他送了几件御寒的冬衣,当他与母亲在掖庭狱底里将近腐烂的时候,是他每日去将周夫子请来给自己讲课。
    另一个,却是长秋殿的文太后。
    得到那詹事的奏报,廷尉黄济本着邀功的心态,即刻便带人将长秋殿翻了个底朝天。殿门口放了一只木箧,每有什么新发现便往里扔,桐木人、银针、奇怪的书册……文太后站在门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长信殿那边,可也是这样掘地三尺?”她冷然而笑。
    “皇太后多虑了,微臣奉旨行事,这长乐宫中,必然是处处都要查的。”黄济皮笑肉不笑,滴水不漏地回应。
    她掠了一眼箧中的东西,心底渐渐泛起了凉意。这些从她的宫中挖出来的巫蛊之物,竟是何时被藏在了她的眼皮之下,她自己竟一概不知!
    ☆、97
    铁铲击破砖石的地面,铿然的声音嘈杂不绝。一朝太后的寝殿,竟然便由着些挥汗如雨的苍头们随意挖掘,灰土飞扬。文玦伸袖掩了口鼻自侧殿绕过去,却忽然止住了步子。
    她隐约感觉有人在看着她。
    隔了朱红长廊上一水儿的青玉栏杆望去,长信殿的飞檐斗拱直迎着秋空惨淡的太阳。那边也是一片忙乱,却不知太皇太后哪里去了。望过长信殿,依稀可见未央宫几处高阁的轮廓,冷硬的线条闪耀着流丽的光芒。
    是谁在看着她?她不知道。然而脑海中忽然飘过了一段久远的旋律,激得她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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