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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多少年前了?多少年前,那一场夜宴之上,她抚琴,他奏瑟,眉眼盈盈处,恍若千山万水安然而过。
    时光骤然颠转,她再度入京,依旧是凉风台下的夜宴,依旧是温润如昨的眉眼,他安静地对她说:“阿玦,梁王这可是随了你。”
    太少了啊——欢娱的记忆太少,反不如那些疼痛的来得刻骨铭心。大雨里的莲池,浮肿的尸体,漫天飞扬的雪,沉默的棺椁……
    她闭了闭眼,似乎终于决定再也不要去眷恋那些虚无的回忆了,转身便走。
    ***
    皇帝突然下旨免了广元侯的爵位,却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如此强横暴戾,直令公卿百官闻而震悚,纷纷上书为广元侯求情。
    求情的理由,比夺爵的理由,充分得多。
    一则,广元侯是中宫之父,陛下对其如此无情,则中宫无以自处。恐上代孝愍皇后的悲剧,又要重现。
    二则,广元侯功名素著,却不知到底犯了何罪?有言其以巫蛊枉杀太子,有言其以毒-药暗害皇后,全都毫无根底。广元侯身为国丈,怎么可能会害皇后和太子?
    八月初五朝议,赵王太傅忽然出列,奏言东宫文皇太后不守妇仪,妄为巫蛊,祸害宫闱,致孝贞太子殇逝,其罪甚重,其情甚非。
    举朝大哗。
    顾渊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孝贞”是一个多月前为民极议定的谥号。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与阿暖的第一个孩子,转眼已戴着谥号入土了。
    他盯着薄昳,而薄昳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他的手攥紧了御案一角,几乎要将它掀翻,却终是没有发作。
    他缓缓开口:“太后为朕生母,薄卿此言,是要陷朕于不义啊。”
    薄昳面不改色,“于家,陛下为子,文氏为母,女子三从,夫死从子;于国,陛下为君,文氏为臣,人臣之义,更是从君而已。陛下之所为即是义,人君无不义。”
    他一番长长的拽文,听得顾渊眉头高高皱起。这竟是拿他自己的君王权柄来胁迫他了!他一怒,拂袖而起,“那朕敞开手脚任你们宰割,便也是义了?”
    薄昳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顾渊看着他那副装傻的样子,心中直是冷笑,“退朝!”
    众官惴惴散去,只有薄昳留在了最后。
    垂帘之后端坐的薄太皇太后,始终不言不动。
    “孙儿给姑祖母请安。”薄昳微微笑着,朝台上帘后的那片影子行了个家人礼。
    薄太后的目光端平似水,吐出的话语仿佛是突兀的:“乾卦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薄昳笑容妥帖,好像全没听明白一样,“多谢姑祖母教诲。”
    薄太后伸出手来,郑女官忙去搀扶。薄昳于是见到姑祖母一身缟素,容色苍凉,而目光犹冷峻坦然——这毕竟是陪伴过孝钦皇帝的女人,她见识过真正的盛世,也见识过真正的明君,而有了那样的明君盛世的记忆,她仿佛就不会害怕世上一切魑魅魍魉。
    “老身将择日归政皇帝。”她冷冷地道,“你好自为之。”
    薄昳的面色终于不可控制地一僵。薄太后已远去了,空荡荡的承明殿,铜漏里光阴似箭,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人萧瑟的背影,正立在离御座最近的丹陛下。殿外秋光冷澈,长风浩荡吹入,将他的儒衫吹起千万层褶皱,仿佛大海上不知所依的波澜。
    归政?
    他突然想笑,想大笑,可是他终竟没有笑出来,他是举止得体的鸿儒,他如何能在朝堂上失仪?
    亢龙有悔么?真是妇人之见!
    莫非他此刻追悔,还能够回得了头么!
    ***
    丧期过去,宫中缟素渐除,但毕竟清秋寒凉,未央宫没了那些哀伤的雕饰,反而更显出一片空洞荒芜。顾渊怒气冲冲地走进温室殿,却见薄暖正与陆容卿说着话,至亲来访,令薄暖的愁容略略散开了些,偶尔还会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顾渊顿了顿,便想直接再走出去,被薄暖看到,忙轻声唤他:“陛下,妾正与安成君商量她与聂丞相的亲事呢。”
    陆容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有过孩子,又骤然失去,面容依旧清丽无双,眼底却仿佛已沉淀下了许多深沉的情绪。民极来去匆匆,纵是血浓于水,此刻也只能在她心底留下一片恍惚的惊痛。她还太年轻了,而人生的路还太长,她没有沉湎于悲伤,反而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
    这份女子的坚韧,让陆容卿都惊叹不已。
    陆容卿低下了头,轻声道:“国家有难,少君忙得早晚不见人影,只怕他全没成亲的心思。”
    “安成君这语气,还是怨怪朕给聂丞相找太多事了?”
    皇帝带笑的语声响起,顾渊不知何时已调整好了心情,重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皇后说的不错,朕命太常寺去准备准备,为你们择个吉日。”
    陆容卿羞得声如蚊蚋:“多谢陛下恩典。”
    众人退下后,独剩了薄暖,斜倚锦榻,眼帘微合,若有情若无情地朝他睇来。顾渊叹了口气,走到榻边坐下,轻抚她的发梢,“不论朝上有什么烦心事,每到你这儿来,好像便都消散了。”
    薄暖轻轻地道:“有什么烦心事?”
    “薄三郎要我给母后定罪。”顾渊静了静,终是说出了口,“证据确凿,是母后害死了民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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