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常氏外臣终于忍不住道:“陛下, 我朝世家女子皆有家传香料, 臣身上亦带着香囊, 想确认一下是否真为先皇后。”
封瑕瞥了一眼神色怔忡的太后, 道:“准。”
那常氏外臣起身来到棺木边,放目一望, 只见得一具发黄的干尸陈于棺中, 因年代久远面目模糊, 根本看不清面容, 身上的皮肤与衣物也几乎粘连在一起, 但隐约能看得到, 干尸死前挂着一个香囊。
香囊的样式是宫里常用的金丝绣线辟邪纹, 香料也没什么出奇,是以便留在尸身上防腐。
但常氏外臣见了,颤巍巍地将香料倒在左手,右手在自己的香囊里捻了一撮,放在手心里,声音也颤抖起来。
“葛上亭长……使君子来。”
“夏卿。”封瑕问道,“此为何意?”
夏洛荻道:“是‘香偈’,乃前朝世家女子中好流传此风,昭示若遇葛上亭长、使君子两味为主料制成的殊异之香,便属他常氏门户。”
“倒也听闻过,只是单凭此,也未必就能确认那便是前朝皇后。”封瑕记得很清楚,这具干尸是夏洛荻从婧嫔所在的碧华宫里发现的,因身份不明一直留存在大理寺冰窖,成为了悬案。
“这具干尸,身长四尺九寸,生前头骨轻微凹陷,或被殴打,或自行触柱而死……”
夏洛荻还未说完,地上的韩氏悠悠转醒,接着夏洛荻的话说:“四尺九寸,右手有家传戒指,好戴在尾指上,娘娘耳下还有一蝴蝶胎记……”
她一字一句,皆与干尸吻合。
崔太后眼前一黑,一时各种往事涌上心头,盯着那棺材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多年,竟在一棵树中,就这么看着本宫……”
“母后。”封瑕忽然露出一个笑,“争斗多年,到最后不过一具棺中枯骨,不知如今作何想法?”
这常氏今日明显就是奔着她而来的,早已和韩氏有所勾连,就等着今日拿先皇后常氏的事,逼迫皇帝牺牲她。
可皇帝没有,布了个局,把所有人摆在公堂上,诸方心思织成的弥天大网就这么摊在世人面前。
崔太后闭上眼,她最不明白的是,皇帝若早有意要牺牲她来拉拢常氏,又为何找夏洛荻帮她洗清污名。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遮遮掩掩,倒不如摊开了昭示于天光之下。”
……当然,还是要有个能臣。
若不是继续任用夏洛荻会动荡朝纲,封瑕倒还真的想冒天下之非议一次。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马上作罢,朝中当下还是半科举半蒙荫,那些冢中枯骨小气得很,开了夏洛荻这个女官口子,他们自己族里那些后代做官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此令一下,那些人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暗杀她。
话说回来,夏洛荻又是如何发现那具树里的干尸就是先皇后呢?
就在所有人都很好奇夏洛荻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时候,那常氏的外臣和韩氏一并望向夏洛荻。
“敢问大人怎会有这先皇后的遗躯?”
“这件事的源头,本为扶鸾宮闹鬼之事。当今皇后娘娘时常在深夜听到宫里的地下传来怨怼太后之声,召我前去查证时,便发觉声音可能来自地下……”
……
大理寺门口。
“……彼时夏大人发觉那鬼声来自地下,便静观默察,嘱咐皇后娘娘勿要打草惊蛇。又问到当初这扶鸾宮由谁改建,这便查到了那五名匠人头上。”
说书人喝了口茶,万千双眼睛盯视中,道:“故事便又回到了开头,夏大人将此事上呈御前时,问及当日五人落水之时,在场有一个暗倡为唯一活口。这,便是那韩氏。”
“恰逢刑部裴侍郎奏报笼花里有家酒馆起火,烧死数人,再一细查,竟也是韩氏名下产业,遂一路顺藤摸瓜,抓出这许多事。”
徐大娘坐在牛车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低声对车里的秦不语道:“嚯,没想到这裴侍郎到底还中些用处。”
甜水巷的乡亲们眼里,裴谦每日一放衙必拐弯路过甜水巷,肖想秦不语之心路人皆知,活脱脱狗官一枚,同那王霸蛮虽不穿一条裤子,却也是一路子的人。
没想到干起活来,竟还能帮上夏大人,也算出人意表了。
正当此时,一列禁军又从外面开道而入,由刑部侍郎裴谦在头前带领着,押解着二三十名寻常打扮的男子。
“乡亲们勿慌,我等奉命搜检韩氏名下商队,抓到这些许人正要出逃,便一并押来问事。”
裴谦一通解释,老百姓们大多好奇地看向那些人。
“裴大人。”撵过他不少次,徐大娘高声问道,“听堂审说,那黑衣人里有许多没有子孙根的人哩,你是咋个找出来的唷。”
几百道求知若渴的目光投向裴谦,后者仰天长叹道:“大娘,您都说他们没那东西了,那还不好找吗。”
老百姓们立时“呜呼”了一片,饶是那些嫌犯自己,也都面赤不已。
……可不能叫不语听说了去,回头栽给兰少卿。
裴谦打定了主意,带人迈入大理寺。
正听到夏洛荻坐在堂上,声色整肃地串起所有案情。
“十数年前碧华宫榕树藏尸、四年前五名匠人落水、今年七月扶鸾宮下地道发出鬼声,这连一串事件,前后有序,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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