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马车动了起来。
谢云嫣趁着旁人不注意,从那些人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奔向前面:“阿默!”
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浸透了凉州的街道,青色的石路,灰白的天幕,透明的雨水,看过去一片空濛。
高大的骏马发出“咴咴”长鸣,扬起蹄子,奔了出去。
赵子默回头,他的眼眶红了一下,但是,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谢云嫣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奔跑着,大声叫喊:“阿默,你不用担心我,我将来去长安找你,你要照顾自己,过得好好的!”
青石板太滑了,谢云嫣一边跑一边说话,没留神,一跤跌倒在地上,手没撑住,反而蹭破了皮,一阵火辣辣的疼。
“阿默……”她喃喃地叫着,眼泪落了下来,在雨里其实也看不见。
华盖马车内,李玄寂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继海,去,把谢家的小姑娘带上来。”
赵继海得令,兜马转了回去,他骑术了得,从马上俯身下去,一把抓着谢云嫣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就像抓住一只小鸡崽一样,又奔了出去。
华盖马车微微地掀开了车帘,赵继海将谢云嫣扔了进去。
一气呵成,整个行进中的车马队伍没有丝毫停顿。
谢云嫣被扔进车厢,身不由己地滚了两下,滚到了李玄寂的脚下。
车里铺陈着厚厚的锦绒地毯,软软的,谢云嫣这一滚,滚得有点晕,想要爬起来,伸手扶了一把,抓到了一个地方。
结实的、硬邦邦的、又极富弹性,手感十分不错。
谢云嫣觉得有点儿不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顺着自己的手看了过去,她抓住了李玄寂的小腿。
她继续僵硬地抬头,正对上燕王殿下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要把她的手剁下来。
谢云嫣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缩回了手,立即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殿下慈悲心肠,有天人之……”
“休得呱噪。”李玄寂冷冷地打断了谢云嫣的话。
剩下那半截马屁就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了,谢云嫣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燕王的车驾极为宽敞,摆着一张紫檀素纹坐榻、一方鼓腿錾金案几,壁上挂着一张鹤鸣秋月七弦琴,角落里十二孔博山堆云香炉中点的不知是什么香料,淡淡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漫着,仿佛是风拂过松林,清冽而悠远。
李玄寂正襟危坐,气度高华,神情冷肃,而他的腿上赫然印着一小块印记,湿湿的,还带着可疑的污渍。
谢云嫣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擦了擦,又蹭到了破皮的伤口,她“嘶”了一声,小眉头蹙了起来。
李玄寂神情淡漠,但谢云嫣分明从他的眼神中又看出了嫌弃的意味。
更委屈了,谢云嫣的眼睛里浮起了水汪汪的光,就像一只小雏鸟,被雨水打湿了毛毛,缩成一团装可怜。
李玄寂拿出一方丝帕,扔了过去:“擦干净。”
成熟男子浑厚的声音,就这简单的三个字,都充满了威严的压迫感。
谢云嫣拾起了那方帕子,刚才头发和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她仔细地擦干了,然后想了想,用这帕子把自己蹭破皮的那只手给包了起来,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这才满足了。
她仰起脸,用柔软的声音道:“殿下,您真是大好人。”又马上用手捂住嘴,“没有呱噪,我就说这么一句。”
李玄寂的脸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抬手将车壁上挂的那张琴取了下来,推过去。
“弹一曲。”还是那样威严的语气。
“嘎?”谢云嫣圆圆的大眼睛里写着疑惑。
李玄寂淡然道:“谢知章当年为长安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曲高山流水动京都,有国手之誉,怎么,你不会吗?”
谢云嫣笑了起来,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怎么可能不会呢,我是想问王爷您要听什么曲子?广陵散?和阳春?或是文王操?只能您点得出名儿,就没有我不会的。”
“昨天你在竹林中敲的那个调子,甚和吾意。”李玄寂不欲再多言语。
昨日,谢云嫣以指击竹节,应和李玄寂的剑势而奏,不过是她自己即兴而发,何尝有这首乐曲。不过她并不慌乱,盘腿坐好,取过琴来置于膝头,略一思量,拨动了琴弦。
轻挑慢捻,奏一曲“将军破阵舞”,此曲本为燕赵之地将士战歌,乐声急急错错,若铁骑突出、银枪铿鸣,雄兵列阵前行,与李玄寂的剑舞也颇有同工异曲之处。
然则,一曲完毕,李玄寂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示。
谢云嫣不敢停下来,小心觑了一下李玄寂的脸色,又换了个调子。
此时车外春雨淅沥,三月芳菲时节,正合一曲“幽兰露”,嗯,主要是这曲子的调子平和缓慢,不似破阵舞那般激昂,小姑娘手摔疼了,就想偷懒,弹奏这个比较简单。
李玄寂无动于衷地听着。
再过了一会儿,谢云嫣觉得不但是手掌、连手指头也开始疼了,她哀怨地看了李玄寂一眼,发现他已经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小寐。
马车骨骨碌碌地前行,车身有一些轻微的摇晃。
谢云嫣继续偷懒,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怠慢下来,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偷偷打量着李玄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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