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儿道:“为何?”
战长林道:“菩萨解不了我的忧难。”
四周人潮拥挤,战长林扛着恪儿往后退了一步, 转头时,对上居云岫藏在帷纱里的目光。
战长林神情微变。
居云岫移开眼,望向人潮外经过的仪仗。
棚车舆像,幡花蔽日,居云岫脸上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的那一眼,只是战长林的错觉。
巳时三刻,居云岫返回驿馆,换上华服前往周县令府中赴宴。战长林守在马车前,在她上车时道:“晚上还有灯会,赏完灯大概戌时二刻,城门亥时关,关前我一定走。”
言外之意,是要留下来看灯。
居云岫不置可否,入车后,隔着窗对外道:“恪儿要午睡,下午别去烦他。”
战长林便知这是默认的意思,爽朗一笑,手从车窗上拿开,目送她走了。
马车远后,战长林调头走向城东,一炷香后,来到了大门紧闭的德恒当铺。
今日庙会,大街两侧的商铺都门庭若市,拥有着三大间铺面的德恒当铺实在冷清得扎眼,战长林皱着眉在门前打量了片刻,压低斗笠走入巷中。
德恒当铺二楼有一侧临巷,槛窗没开,但左下角的窗纸上被戳了个孔,战长林转头向巷外看,趁无人注意,身形一纵,推开槛窗翻入屋中。
正在屋内焚烧信笺的方巾男子一震:“你……”
战长林淡定地关了窗,手一抬,向他亮出一块刻有苍龙的羊脂玉璧,方巾男子神色大变,扔掉手里烧到一半的信笺,恭谨地向战长林跪拜下去。
战长林道:“乔瀛那单是谁接的?”
方巾男子惶恐道:“长乐郡主派了跟前的侍卫长来,属下不敢不给面子,就以三月期限为由,先把那位姑娘劝回衡州了。”
乔瀛这三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乔簌簌,自从知道这小丫头满世界寻他后,心就没一天踏实过,用这个由头把她劝回去的确是个聪明的做法,不然战事一起,这丫头不知道又折到哪个贼窝里去。
战长林赞许地看了方巾男子一眼,然后打量四周,道:“准备何时撤退?”
朝廷已下令各州县彻查太岁阁行踪,奉云县的这个分舵没能保住,再不走,等赵霁一来,此处被夷为平地不算,八成还会连累到其他分舵。
方巾男子道:“今晚。”
战长林点头,道:“查一下赵霁的行程,查到后,消息送到长安来。”
方巾男子一怔,自从迁都后,赵霁就一直蛰伏洛阳,寸步不离皇都,眼下要彻查他的行踪,难不成是他离开洛阳了?
方巾男子眼底迸出精光,颔首道:“是!”
庙会重在祈福,故而除白日的行像外,夜里的灯会也是重中之重。
灯分两处看,一处是大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一处是河水里疏疏密密的河灯。
四人先逛花灯。
恪儿似乎很喜欢这些灯火,打一入市,眼睛里的光亮就没熄过。其实,要论灯会盛况,奉云县跟长安城比还是相形见绌,但恪儿毕竟还小,在此之前,居云岫也并没有带他看过长安城里的灯会,故而今夜的灯于恪儿而言,实在是人间至美。
行至灯火阑珊处,恪儿意犹未尽,喃喃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灯会了……”
赞叹完,又问战长林:“你呢?”
战长林抱着他,如实道:“一般般。”
恪儿面露沮丧之色,又颇为不甘心:“你见过比这个更美的?”
战长林点头。
恪儿激动道:“什么时候?”
战长林不避讳地道:“你爹求娶你娘的时候。”
恪儿一震:“……我阿爹?”
战长林唇角有笑,眼里映着斑驳灯辉:“对啊,你阿爹。”
恪儿的心脏噗通噗通,战长林道:“你爹当年求娶你娘,花灯十里,河灯近万,孔明灯遮云蔽月,亮如星海……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晚更美的灯会了。”
恪儿听完,看着战长林道:“那我阿爹去哪里了?”
战长林笑意一滞。
恪儿道:“他是不要我和阿娘了吗?”
居云岫说,他的父亲在梦里,可是他已经慢慢明白,梦里的都是假的。他在梦里并没有父亲,在现实里更没有,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是不被父亲喜爱的可怜虫。
战长林脸色苍白,哑声道:“没有。”
恪儿看着他。
战长林不敢看他,瞪着眼看着灰茫茫的夜色,道:“他没有不要你们,不可能不要你们,他……就是有点事,忙完就会回来。”
恪儿道:“可是阿娘要嫁给别人了。”
琦夜说过,居云岫要嫁人,嫁人的意思就是居云岫会有新的夫婿,他会有新的父亲。
恪儿道:“阿娘嫁人以后,就不会再等他了。”
战长林目光变潮,艰难地道:“嗯,他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恪儿看着他惨白的脸,忽然伸手摸上他鼻梁,再摸到他微微发青的眼睑、泛红的眼睛:“你是想哭吗?”
战长林哑然失笑,转开脸:“没有啊。”
他笑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你以为像你,动不动就哭鼻子。”
恪儿脸上一红,辩解道:“我没有动不动……”
又想到昨天才在他面前哭过,心虚地收了声音,改口道:“以后不会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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