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笑,这才看回他。
花灯已逛到尽头,二人在最后一盏灯前停下,街外侧是泊船的码头,流水上漂浮着花盈盈、亮晶晶的灯火,恪儿的目光一下子又被吸引过去,嚷嚷着也要放河灯。
居云岫与扶风从后面走上来,听到恪儿的嚷嚷,侧目向河上看。流水清清,月光朗朗,一盏盏灯火穿行在渺茫的夜色里,像银河流从天上流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一段遥远的记忆,移开目光。
旁边卖河灯的小贩听到恪儿的欢呼,热情地兜售,说今夜的河灯不但能祈福,还能跨越阴阳,漂到逝去的亲人面前。恪儿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招架不住那一盏盏河灯的诱惑,嚷着要下去选灯。
战长林放下他。
居云岫站在后方,没有出声阻拦,她看着恪儿从摊铺上选出一盏灯,两盏灯……然后是第四盏,第五盏。
拿完第五盏时,战长林替他拿住,犹豫一瞬后,问他:“是想祈福,还是想给外公、舅舅、溪姨放灯?”
恪儿想了想,仰头道:“给外公、舅舅、溪姨放灯。”
战长林垂眸,沉吟少顷,给小贩付了钱,小贩笑呵呵地又捧了笔匣来,说是灯罩上可以写字,写上字会随着灯一起漂给故去的人。
恪儿收下笔匣,见战长林怀里捧满了灯,便把笔匣递给居云岫。
“阿娘来写。”
居云岫拗不过他,接了笔匣,道:“放一盏就够了。”
恪儿愕然。
居云岫道:“他们在一起,放一盏灯,都看得到。”
恪儿不舍得自己精挑细选的灯,摇头道:“不可以,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灯。”
说罢,生怕居云岫下令退灯,右手拉了居云岫,左手拉了战长林,虎虎生威地往码头走。
码头无人,泠泠水波映着月光、灯光,恪儿把一盏最大、最美的莲花灯从战长林怀里取下来,递给居云岫道:“这是外公的。”
居云岫握住灯,默了默,到底没有再制止,提笔道:“想对外公说什么?”
恪儿脑袋里还没有太多关于“死亡”的概念,对这位只活在众人回忆里的外公也很茫然,只知道那是母亲的父亲,是大齐的肃王,是一位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恪儿于是道:“祝外公多打胜仗。”
居云岫如是写了,恪儿捧着浸润墨香的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里,看着脉脉流水把灯送走,才又从战长林手里捧来第二盏。
这次,居云岫主动问:“舅舅呢?”
恪儿知道这个舅舅指的是居松关,还知道舅舅也能征善战,因而道:“祝舅舅也多打胜仗。”
居云岫看出他想偷懒,道:“不是每个人要有自己的,不能重样?”
恪儿偷懒不成,“啊”一声道:“那……告诉舅舅,我长大后也要像他一样,能文能武,盖世无双。”
居云岫提笔书写,写完,恪儿又欢喜地捧着灯,蹲下来放入河里。
“溪姨呢?”
这是第三盏。
然后是第四盏。
“平谷舅舅?”
流水浮灯,一盏盏顺流而下,居云岫望着那盏写给战平谷的河灯漂远,目光悲切而哀痛,然而恪儿并不懂,他只懂得放灯,放完这一盏,他自然而然地去找战长林拿最后一盏。
这一盏,战长林没松手。
“我来写。”他脸庞藏在夜色里,声音也像被黑夜掩埋,居云岫敛着眼,把笔递给他。
恪儿道:“写平安如意,前程似锦,还有……”
战长林不作声,不等恪儿说完,手已停笔,写罢,径直把灯放入河里。
恪儿一愣。
灯盏摇曳,水波浟湙,不多时,竟把灯扑灭在湍流处,恪儿急道:“灭了!”
战长林淡漠道:“没关系,灭了一样能送到。”
恪儿茫然,战长林转身走到卖河灯的摊铺前,又买了一盏最大的灯来,道:“祈个福吧。”
恪儿又惊又懵。
战长林在他面前蹲下,提笔问道:“居闻雁有什么心愿?”
恪儿也忙蹲下来,看着眼前这盏,便忘了刚刚那盏,偷瞄一眼居云岫后,小声道:“我想要阿爹快点回家。”
战长林目光坚定,一笔一划地把这一桩心愿写上,写完后,问沉默在旁的居云岫:“郡主有什么心愿?”
居云岫望着流水间的河灯,冷淡道:“没有。”
战长林手却不停,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写的是什么,恪儿还看不太懂。
“扶风侍卫有心愿吗?”战长林翻转河灯。
扶风忙道:“没有。”
战长林便在灯罩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心愿。
恪儿道:“战长林,你许了什么愿望?”
战长林道:“愿居闻雁心想事成。”
愿望写完,恪儿捧着这盏沉甸甸的灯走到水边,居云岫看着他蹲下,再格外小心地把灯放走,水波载着灯盏悠悠远去,月光倾泻,照亮灯罩一侧的墨迹。
——年年康乐,岁岁无忧。
第23章 . 夜行 “我不会原谅你的。”
河灯放完后, 喧嚣的县城慢慢安静下来,放灯、赏灯、卖灯的人都逐渐散了,趴在战长林肩头的恪儿也进入了梦乡。
河边离驿馆有点远, 战长林让扶风回驿馆把马车驾过来, 后者略迟疑地看一眼居云岫, 见她不反对, 这才颔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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