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里裹着淡淡的水腥气,码头上人影寥寥, 战长林道:“边走边等吧。”
居云岫站在月色里,没有动。
战长林便笑:“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你。”
居云岫转开身,看也不看他,径自走到了前面。
离开码头,是一条朝南的大街,店面、摊铺都差不多开始打烊了, 战长林抱着恪儿,跟上居云岫后, 道:“今夜的灯会如何?”
居云岫道:“没看。”
战长林讪笑, 故意调侃:“那看什么去了?”
居云岫望着大街前方, 没接话。
战长林道:“说起来,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因恪儿入睡,他声音放得比平时低,四周寂寥,他压低的声音传下来, 便莫名有点沧桑感。
居云岫这次很给他面子,道:“问吧。”
战长林意外地看她一眼,才道:“前天夜里, 你为何那样生气?”
问的是他冒着大雨闯入她屋里的那一夜,她也不问他干什么来,开口就叫他“滚”,火气大得像是要当场灭掉他。
居云岫道:“平白无故溅我一身雨,我不生气,难道还要感谢你?”
战长林却道:“你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他还是相信自己懂她,尽管他们分开了三年,如果她是因为被溅一身雨水而生气,她会看着他,一板一眼地训他,或是干脆气咻咻地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讲。
可是那一晚,她的目光几乎不停留在他身上。
他太狼狈,太可怜,她不想看,是因为看了会心疼,对吗?
战长林似试探、又似自大地道:“说起来可能有点不要脸,但我总觉得,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居云岫看向大街一侧。
“佛祖知道你这样不要脸吗?”
“知道啊,”战长林微微一笑,“所以我入不了佛的眼,至今无庙无寺,只能野游四方。”
“不是奉了住持之命,下山化缘?”
“挂名的罢了。”
居云岫道:“抛妻弃子,就图挂一个名?”
战长林笑意僵在眼底,被沉沉夜色覆压。
居云岫神色平静,淡淡地看着四周,脸上并无一丝怨怼之色,仿佛调侃的乃是他人的过往,然而她越是如此平静,战长林越是心痛,心慌,心虚。
“不是说过……有原因的。”许久后,战长林无力地道。
居云岫不做声,战长林试图解释:“当年有些事,没办法跟你讲,要我能有别的路,一定不至于走这一条,我……”
他其实准备了许多跟她解释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终于肯问起,肯给他一个坦白的机会时,他竟然比没无法开口时还更慌张。
“你什么?”居云岫催促他,无视他的无措。
战长林心乱如麻,喉咙里像塞了颗石头:“我……”
他想说我罪该万死,不敢奢求你原谅,可是那话直直地抵在喉间,他不甘心说。
他是罪该万死,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想奢求她原谅,他日日夜夜都盼着她获悉内情的那一天,盼她谅解他的荒唐。
“我……以前犯错,你都会原谅我,这一次……”
“有的错,是不可以原谅的。”
战长林身形一僵。
风从前方吹来,居云岫望着空茫茫的夜,清楚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
长夜沉寂,这一句话无比清晰地穿过耳膜,刺入心脏。
战长林瞪着虚空,眼眶发热,泪水涌上来,低下头,“嗤”一声笑了。
居云岫望向地上的影子,他抱着恪儿,头埋在那小家伙的肩膀后,微微发抖,不知是在笑什么。
风卷着地上残破的纸屑、花叶簌簌飘舞,天地茫茫,他们三人的影子挨在一起,居云岫突然走了神,想:这大概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近了。
“我就说,我挺不要脸嘛。”
战长林笑完,抱着恪儿往前走,他没再看居云岫,带着地上的影子从居云岫身边剥离开。
居云岫跟在后面。
“扶风这人是掉坑里了吗?怎么这么慢?”
他不等后面的居云岫回答,又道:“这小子也二十出头了吧,还以为成家了,没想到还是光棍一个,听说你要把全府人都带到洛阳去,难不成是想给他找个洛阳媳妇?”
居云岫淡声道:“自己的媳妇,自己找。”
战长林便又笑起来:“就他那榆木脑袋,当着人姑娘的面,三棍子都不一定能敲出个屁来,你让他自己找,不是强人所难?”
居云岫看着地上的影子,不接这粗鄙的话。
战长林又拉开一个话题:“璨月、琦夜这俩丫头瞧着也不小了,璨月身手不错,琦夜脾气厉害,两个都不是吃素的主儿,洛阳那些男人估计是招架不住的,你就没想着牵牵线,不一定非牵给扶风,只要还是府上的人,总归比外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居云岫仍然不答。
战长林干瘪地絮叨着,缓解自己的狼狈与尴尬。
前方车声辚辚,是扶风驾着车赶过来了,车后还特意系着一匹马。
战长林收住话茬。
扶风终于抵达,他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他心里突然像被撕开了巨大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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