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会不会让你觉得无聊?”女人问。
“你的经历的我也经历过,聊天室,嗯,说不定哪天复古潮席卷又兴起了。”男人体谅地笑,迟疑了一下,问:“你是女权主义者吗?”
“不是,我没加入过任何女权组织。”她调整了坐姿,身体向他所坐的位置倾斜,一副关心的口吻:“最近女权组织还在找你麻烦吗?”
他不动声色往后挪动了身体,避开超过礼貌距离的男女接触,“谢谢你对我的关注,她们的领袖也是非常优秀的女士,和她相识并不是一场麻烦,任何交谈,都会让我受益,包括和你相处的这愉快的下午。”
还未等恭维对象心花怒放,他又道:“我判断,这位对你伸出援手的人,是一位坚定的女权主义者,你既然受他影响,日后你是否在女性思想领域有所创造和发现?”
面对他正儿八经大开脑洞的面孔,女人缓缓摇摇头。
“没了聊天室,我也和他没了联系,那个时候,网络是完全虚拟的,对于人来说,现实比虚拟更重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靠网络维持是很薄弱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点点头,“你和他失去了联系。”
“人生本来就是和身边人渐渐失去联系的过程,”
他品茗了会儿,背部离开椅背,伸手叫侍者,“你的经历不算特别,但很励志,和你聊天很愉快,我们今天就——”
“还没结束。”Уúsнúwú.oňe(yushuwu.one)
优雅抬起的手腕定住,不动声色收回,他凝视对面女人半晌,“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女人笃定。
“才刚开始?”
“是的,故事才刚开始。”
“你能写一下研发聊天工具那家科技公司的名字吗?说不定我能替你找到那个聊天室管理员。”大约是想通过特长表现,挽回一些面子,他主动将私人工具从桌面推了过去。
见女人对着他推过来的屏幕没有反应,他热情道:投屏板可以手触的,就当是你陪我聊天的回报,要没你,我现在一定很无聊的——你不想找到他吗?‘管理员02叔叔’,是他启蒙的你。”他还学了小女孩嗲嗲的语调唤“叔叔”。
他高涨的情绪因为女人慢吞吞接过投屏板的动作而遇冷,气氛变得诡异又尴尬。
当他看见屏幕上的两个字,顿时没了检索的兴趣。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他从未见过名叫“猪獾”的公司。
可见这家公司未来发展并不顺利,并未做出改变人类生活层面的贡献,很大概率没有持续性走下去。
这种早夭儿不计其数,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浪潮中全是它们的尸体。
而且她看上去并没有和旧人取得联系的强烈意愿,只是无法拒绝他的好奇心,才勉为其难在屏幕上投影出他想要的信息。
反倒是她使用投屏而不是手触的写字行为,令他感到意外。
“没想到你也配置了‘脑电’。”
“啊,这个。”女人不由自主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那儿有一块指甲壳大小的连接口,“是的,不过是第一代,还是裸露在外的,需要连线充电,操作系统只能进行基础应用。”
“那多不方便,没考虑过升级吗?我认识不错的脑电配置师,晚点把联系方式传给你。”时至今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依然有不少人排斥脑电,今天他的这位相亲对象看上去就是那类人。
他提出给予方便,她的表情不置可否,他便知道她兴趣不大。
“抱歉,打断你。”他像一个多动儿,发泄完力比多,懒洋洋靠回椅背。
“请继续你的故事。”
她以横向对比来说不错的成绩读了一个艺术专业,不用说,这铁定是她自己的主意。
没人理解她的选择。
艺术专业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大的特点就是费钱,她的每一分剩余助学金,都花在了学费上,还不够。
别人的大学是渡往社会的阶梯,而她的大学直接就是社畜的开始。
父亲借了一笔学费给她,要求她不仅毕业后要全额归还,还要按日子付利息。
父亲的原话——“这是你妈留给你们念大学的,你那学校纯粹是烧钱,现在弟弟的那份也暂时支出给你,你可不能没有良心。”
因为她考的不是名牌大学,所以母亲的遗产她没资格享有。
父亲一直在用行为告诉她一个事实:她是个孤儿。
四年里,身边人忙着谈恋爱,忙着玩,忙着拓展人际和眼界,而她忙着穿梭各种工作场所,便利店,快餐店,街头小巷发传单。
回到宿舍,同学都会绕开她的铺位,在她的位置上,要么是一个疲倦的人在呼呼大睡,要么就是没及时清洗的衣服堆积散发出的异味。
同住的室友们对外戏称:她们寝室住了一位抠脚大汉
深夜女孩子们的聚会,她“抽噎”着说出自己身世,添油加醋,能有多惨就多惨,金花们一片静默,要是她面向的是一个集体,那她“深情朗诵”就会造就男默女泪。
早在某个时刻,她就明白成人世界的一条规则:示弱较之于逞强,能省很多麻烦。
自”静默“以后,寝室的同学就主动关照她,去洗衣房会捎带她的衣服,帮她打水,大家聚餐,就邀请她加入白吃白喝。
能读艺术专业的多多少少家里都有点底子,她的室友全是本地人,有个人家里直接承包了学校食堂,经常给大家带零嘴肉食回来,记得还专门给打工晚归的她留过几次夜宵。
可能是一直在别人的施舍中幸存过来,实际真正该对她好的家人,并不善待她,所以她最缺乏的,从来都是物质,于是造就了别人对她好,她照单全收,甚至还嫌不够。
时间一久,室友又有了怨言。
快考试了,她早归,躺在上铺休息,两名室友推门而入,隔着蚊帐,她听完了她们搬弄是非的全过程,并往一盆浸泡的衣服里加火碱,倒完笑嘻嘻地说:“这下她就能彻底洗干净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静静等她们拿牙刷进厕所捣鼓,往牙膏里丢盐,撕掉一本《艺术概论》进垃圾桶打包丢出去,一系列发泄操作完毕,笑嘻嘻走出寝室,她才慢慢从床上坐起。
夜里,女生寝室的尖叫响彻宿舍楼。
绿化不错的关系,常常有蛇跑进宿舍,但她们宿舍在五楼,叁更半夜起来打开灯看到一条一米多长的蛇盘旋在卫生间门口,足以将胆小的女生吓掉叁魂七魄。
像多米诺骨牌,尖叫一个传向一个,整个女生寝室成了尖叫的海洋。
她从床上两步蹬下来,越过张张洋相百出的面孔,俯身掐住蛇身部位,返身跨到宿舍门口,用空出的手打开宿舍门,将蛇一甩一甩地丢出去,砰地关上门。
一套操作成功让宿舍的尖叫鸡们消音。
那晚,女生们抱着她哭了半宿,为她那张0.8米床另一半空位所有权抢破头,没抢到的通通挤到她脚那边的铺位,似乎忘了她身上有一股令她们“嫌恶的气味”。
打那以后,女生宿舍又恢复里里外外的融洽,对她的好也进一步加深,她打工最疯狂的时候,一天要做五份工,那些女生就会配合她,给她带笔记,帮她请假,应付老师的点名等等。
“那个,小静,我给你提点意见,你会不会生气?”就她们两人的时候,室友欲言又止。
她全身倏然紧绷,拳头捏紧,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她又悄悄松开拳头。
“我想”那家里承包食堂的同学咬了咬牙,终于说出口:“我想让你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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