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喜欢的是躯体和性格拼接在一起的这个人?
换张脸呢?换个躯体呢?
喜欢是这样会随着外表的改变而更改的东西吗?
……无法理解。
她摇摇头,仓促的后退一步。
不,不……如果换成同伴们,可以理解,他们不会因为外貌的变化而改变对她的态度。但那是友情,远远比爱情更靠得住。
爱情算什么?施暴的父亲被母亲杀了的东西吗?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唯一的亲人瞒着她,小心翼翼的保护她,但总有那么一些毫无瓜葛的远亲疏友会出现在她面前笑嘻嘻的用比刀子还尖锐的话来伤害她。
她也知道这世上的某处一定是存在着爱,纯粹的平等的获得至高幸福的爱,让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个体结合在一起。
……但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算什么?
一个隐藏着最深的自我,以假面示人的怪物。
她爱着人类吗?
不,当然不。
自出生起,从未得到过他人的善意,人群排斥她、冷淡她、轻蔑她。
她在意过吗?
当然不。
这世界对她而言只有两个重要的事物,爱着的亲人,交谈的朋友。
曾有人死在她面前。卡车的尖锐刹车与人群的尖叫一齐迸发,红色的血从马路中央铺开。
她只看了一眼,便走开了。
那个人的死和一朵花的凋零并无不同。
她站在人群之外,旁观红尘俗世,柔软的,冷淡的,无动于衷。
旁人对她的伤害已然司空见惯,但善意不同,她几乎从未得到。
小卖部的阿姨对她客气的笑,因为她是客人;老师肯定她的成绩,因为她是个省心的学生;同学打趣她又同时隐隐瞧不起她,因为她的外表和家庭。
她太敏锐,这人世在她看来从无纯粹的善意,全都包裹着谎言与虚假,有什么意义。
但奶奶说,这世上有许多的好人。
辛未不会对她撒谎,神不屑于欺骗蝼蚁。
奶奶不会对她撒谎,因为她爱她。
——所以,这世上是真正存在着善意的。
——所以,她要去相信。
她将那个冷眼旁观人世的自我压下,让自己的大脑心脏思考精神,全部改变。
要去温柔的、懂事的、怀抱希望的,看待这个世界。
要让奶奶可以自豪的和人炫耀,说,“我家西西最乖了”。
她可以做到,这太简单了,没什么困难的。
奶奶看出了,她知道戴西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也知道,这样转变的戴西西是想看到她在外人问起时,那一脸高兴骄傲的模样。
她知道,戴西西只是单纯的想让她开心。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奶奶说。
这世上唯一的、无条件爱着戴西西的人,只有奶奶。无论她是什么样,无论她是不是个好孩子,她都爱着她。
她不会欺骗她,所以,确实是存在的——
纯粹的善意。
这是很久之后才知晓的事实。
在失去了重要的亲人时,卸下全部伪装的自我,陷入茫然的绝望时,旁人向她伸出了手。
帮助她有什么好处?
踏进刚刚死人的房子,把尸体背上车,为她擦眼泪,忙上忙下联系殡仪馆,垫钱买寿衣,陪她到墓地下葬,送她回家,安慰她拥抱她……
他们做了这么多,什么都不图,只是单纯的为她好。
她在那时才理解了他人的善意,却在下一刻毁灭世界——杀了他们。
她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吗?
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孤零零只剩她一个人的世界。
——那一瞬间,她真的没有想过让它毁灭吗?
付出代价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她凭什么得到别人的爱?
大雨还在下,落在她的身上,比最锋利的刀子更让人疼痛。
“您爱着我……什么?”
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般陌生。
这柄美丽的刀剑微笑着,宛如对情人述说心意般真诚深情。
“因为您善良、正义又温柔,对待谁都是一样的平等,毫无私心。”
“但我想要您的那份私心、您的不平等。”
“我恳求您将特殊倾注于我。”
——轰隆!
雷鸣伴随着他的话语重重劈下。
戴西西站在雨中,像从海里捞出的幽灵,被一闪而逝的雷光照出惨白至极的脸庞。
善良?
她从未这样仔仔细细的看着谁,在那双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远山茜的身影。
他真的在注视她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在这数十年来做了什么?
这一路上,承受了无数的好意。
想要回报他们,但他们才是真正善良的人,在付出好意的同时,根本没有想过要回报。
她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圣人,她只是想让那些真正善良的人能够正直的、一如既往的、在光明的世界中昂首挺胸的活下去。
于是她去竭尽全力的帮助别人,不让自己得到的好意枉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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