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天下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而往。”(注1)
钟琪挤到人群前,拱手行礼道:“姬君自己的农庄想收多少还真不是自己的事。”
左玉望向眼前的人。这是一个被胎记毁了所有的年轻人。他身高约在一米七五左右,穿着秀才公们穿的襕衫。只是襕衫略显陈旧,袖口都已磨毛了。如此打扮,显是生活不富裕,甚至有些窘迫。
再观其貌。
肤色称不上白皙,但也不黑。浓眉大眼,国字脸,若不是一块覆盖住半边脸的青色胎记,此人也算得上相貌出众。
孙富凑到左玉身边,压低声音道:“姬君,这个书生有些本事。”
左玉心领神会,冲着钟琪拱手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他们为何要针对我?先生能否替我解惑?”
“当不得先生二字。学生姓钟名琪,字如瑶,见过姬君。”
“琪花瑶草,其美如玉……”(注2)
左玉点点头,“先生风姿过人,名如其人,甚好。”
钟琪愣住了。活了二十六年,还是头次有人说他风姿过人。若不是左玉神态真诚,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嘲讽他。
他拱拱手,“惭愧,学生貌丑,当不起姬君夸赞。”
“人之美在骨而不在皮。赵大人风姿俊朗,可为一己之私,污人名声,何美之有?”
左玉道:“以貌取人最是肤浅。我观先生谈吐不俗,气度不凡,如何当不起风姿过人这四字?”
钟琪眼睛一下就红了。
从小到大,无数人嘲笑他,他都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坚守圣人的教导,来日考取功名,所有的嘲笑都会消失的。
但是,他没想到,即便县试第一,成了案首,可一句“貌丑不宜为官”便将他直接打回原地,连府试都去不了。
才华比不上容貌,这真是莫大的悲哀。现如今听到一个身在高位的人说,内在比外在重要时,心里的酸楚免不了上涌,心酸之余又倍感安慰。
他侧头拭去眼角泪水,“多谢姬君宽慰。”
说罢便拱拱手道:“姬君,您减了自家庄户的租子,旁的农户便也会想减租,若是群起而攻之,乡绅便只能被迫减租。这一来一去都是银子,故而您减租没什么,但却妨了人家的财路。”
左玉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便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些人的心为何这般黑?!圣人教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收四到六成租,这不是逼农人去死吗?!这些人当真还是圣人门徒,我大昭的官吗?!”
她似乎很激动,而从感动中回过神的钟琪一下就明白过来,左玉是演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针对,但百姓不知道。所以她是要借他的口说出来,让百姓知道。
厉害啊!
被人利用了,钟琪却没有恼怒的感觉。为行善而用狡诈手段在他看来是能理解的。
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贪官奸,清官更要奸!(注3)
想到这里,他便道:“姬君,还是算了吧。您斗不过他们,这回赢了只是侥幸。不若将租子再加回去……”
“兀那书生!”
话还未说完,就有百姓叫骂了起来,“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一点骨气都没有?!你不想着帮姬君,却劝姬君一起为恶,这是何道理?!”
“对!姬君,您莫怕!我们都听清楚,听明白了!这些乡绅狗官自己为恶不提,居还不许别人为善,着实可恶!我们都支持您,跟他们斗到底!”
“对,斗到底!”
泙京府门前聚满了百姓。因着赵衢被打,看热闹的百姓又招呼了更多的人过来。
毕竟,按照正常程序,当官的有罪除了天子,那是谁都打不得的。现如今看到一个朝廷高官当众被扒了裤子打板子,多新鲜啊?可不得呼朋唤友吗?
因此,这条街上那是聚满了人。话从钟琪嘴里出来后,又由百姓相互传达扩散,很快整条街上便响起了齐刷刷的呼声!
“支持姬君,打倒乡绅!”
“支持姬君,打倒狗官!”
“今有姬君为穷苦者奔走呼告,我辈读书人又岂能落于人后?!诸位,吾辈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天下太平!是为百姓安居乐业!今有君子行善而遭污蔑,我等不声张,来日被盘剥时,我等又该如何?!!支持姬君,与他们斗到底!减地租,抗乡绅,今当效古贤,以我热血铸大同!”
“兄台说得好!在下不才,只是一秀才!但愿以薄弱之躯铸大同!姬君,学生愿追随您,与他们斗到底!”
“斗到底,斗到底!”
百姓呼号着,神情异常激动!
百姓素来都是淳朴的。见有为上者愿为他们奔走,能与他们的艰辛共情,如何能不激动?
左玉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眼睛微红。缩在衣袖里的手止不住地颤着。
这就是被无数人期望着,期待着的感觉吗?沉重,但又异常让人振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些百姓里有小民,有读书人,有商贩!他们没有纵横在朝堂的舞台上,但是,这个世界的奇迹本就是他们创造的!他们理应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这些乡绅盘剥、压榨!连为人的尊严都没有!
这一刻,她与这些百姓的命运似乎交集了!她为他们发声,他们给予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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