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想了想,同意了。
两个人相靠着在屋脊上坐下来,抬头是冷月清辉,远眺是灯火如沸。周遭安谧无比,衬得远处的世界像个幻觉。
好适合谈心的环境。
小皇帝托腮,下巴陷在掌心里:“你知道吗,戚卓容,虽然父皇去世得很突然,没能给我留下宫中帮衬,但是他也给我留了别的人。”
戚卓容说:“我知道,秦太傅。”
“太傅他如今可算是四朝元老了。”小皇帝眨了眨眼,“但也还有别人……我没有亲自接触过,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我的消息全是由太傅传递出去,然后由他们实施,比如先前赵朴厌胜那案子闹得很大的时候,世家那几个老贼就是被我派了人在饮食中下了巴豆,才上不了朝的。”
“嗯……”戚卓容对他的把戏不予置评,只是道,“您何必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我相信你。”他转过头来,“你想要权吗?”
戚卓容不语。
“你想要,别装了,只要是尝试过、并且成功的人,没有谁不想要的。”他说,“刘钧已经死了,你现在代行掌印之职,我准备等开过春来就跟母后提,让你正式接任掌印。”
戚卓容微微震动。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看着那团白雾在风中很快消散。“倘若她不同意呢?”
“那……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多求求了。”小皇帝微赧,“我现在自己无权,只能先尽量把你们送上高位,以后才好办事。不过就算母后不同意也无妨,代职的权力是一样的,只是位子不如正职那么稳妥罢了。”
好在现下的宫中,暂时找不到第二个能代替戚卓容的人。
“您好像……并不大喜欢……太后?”她迟疑着问。她起初为了照顾小皇帝情绪,只说是刘钧蒙蔽了太后,后来发现这小皇帝好像对陈家和太后也颇多意见,不似是正常对待母家的态度。
“你终于敢问啦?”小皇帝舔了舔嘴唇,望向远处。方才两个醉汉打架的地方已经被官兵清理,现在人来人往,又恢复了一派欢乐。
戚卓容蹙眉。
“我早就知道的嘛,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们不是也都知道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当面跟我说。”他无谓地耸耸肩,撞见戚卓容惊讶的目光,不由好笑道,“你干嘛一副意外的样子?”
她垂下眼。
“父皇告诉我,我的生母在生完我后,一直身体虚弱精神不好,缠绵病榻大半年后终于走了,我便被收为母亲的儿子。”他说,“其实说实话,母亲对我很不错,予取予求,从来不苛刻待我,也不随意打骂,我生病的时候,她也是真的会着急,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若我是个普通皇子,我一定对她感激涕零,可我不是,我是太子。诚然,全是靠她我才会成为太子,但是,她也是靠了我,才能坐稳中宫之位。”
否则,一个多年无所出的皇后,如何在后宫立足,母家又如何在前朝仗势。
“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我小小年纪这么多心?”他斜睨着她。
“没有。”戚卓容抚了抚衣间的褶皱,“不管您心里怎么想,我作为大绍的子民,还是比较希望龙椅上坐的是个有血有肉的明君,而不是个唯唯诺诺的木偶——再让刘钧之流祸害下去,大绍危矣。”
“但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到处都有人管,好麻烦!”他嘀咕道,“我那几个兄弟,早早就被封了王送到藩地去了,母后都不敢留他们到成年。他们有自己的封地,只要不造反,上头就没人管,肯定过得十分自在……至少想出门就出门,也不至于逛个街还得偷偷摸摸地翻墙躲侍卫!”
“可喜的是,您再怎么不愿,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小皇帝抱住膝盖,轻声道:“因为我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就可以查许多事情……父皇没能做到、或者被迫放弃去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
比如他的生母,一定也曾温柔地抱过他,可却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丝记忆。
“父皇说……我的生母是被母后害死的。”他鼻子有些发瓮,“但他没有去查,因此也一直愧对她。所以我想要自己查查。”
戚卓容侧头看着他,心头浮起一丝怜悯。
小皇帝口中描述的那个先帝,好像和她心里助纣为虐、糊涂判案的先帝并不是同一个人。她鲜少看到小皇帝如此脆弱的时候,上一次大约还是在行宫的地道里。
她没有贸然开口,去击碎他的一些幻想。
两个人无言坐了片刻,直到小皇帝低头打了个喷嚏。
戚卓容起身:“走罢,万一冻病了,可就露了马脚。”
小皇帝乖乖攀上她的肩膀。
两个人顺利地回到英极宫中,戚卓容服侍着他脱掉外袍鞋袜上床,又为他掖好被角。
“睡罢。”戚卓容低声道,“奴婢在外头守着陛下。”
她放下帷幔正欲退出,袖子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扯住。她抬眼望去,黑夜中小皇帝的眼睛正闪着微微的光。
“戚卓容,朕愿意用你,不是你多么不可替代,多么有本事,而是因为朕喜欢你,朕相信你。”他轻声说,“朕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朕好的。”
和那些一味哄他开心的宫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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