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狱卒来放饭,大多数人都很有骨气地不肯吃——何况那饭闻上去都馊了。
戚卓容挤到门口问:“官爷,官爷,我们要在这里关多久?总得给人个说法罢!”
狱卒朝她翻了个白眼,连话都懒得答。
一人道:“你别问了,问不出来的。若能问出来,大伙儿还至于如此丧气吗?”
戚卓容哀叹一声。
深夜,许多人都困顿难支,昏昏沉沉地睡去。
戚卓容低声道:“你若困了,就睡会儿,左右此刻也无事。”
裴祯元却摇了摇头。
戚卓容也不强求,从身下凌乱的稻草中抽了一根出来,借着长廊上一点幽微的火光,开始折小玩意儿。一根不够,便再抽一根继续往里加。
裴祯元稍稍靠过来,努力想要看清:“你在折什么?”
“不知道。”戚卓容说,“随便折折,打发时间。”
她确实是随便折的,因为她并不会这些手艺活,捣鼓了半天,最后被她折了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稻草团子出来。
裴祯元:“你这个……”
戚卓容也觉得这个东西十分上不了台面,沉思片刻,再次抽出一根稻草,掐成四段,戳进稻草团子里。
“你看,这是个人。这是它的头,这是胳膊,这是腿。”她煞有其事地介绍。
裴祯元:“……”
这是什么大头鬼。
戚卓容却把稻草人往他手心里一放:“送你了。”
“太没有诚意了罢。”裴祯元轻声道。
“怎么会没有诚意?饥荒年代,这也是能吃的东西。我将此物赠你,就是要时刻提醒你……”
戚卓容还在胡说八道,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伴随着一些东西落地的声音,狱卒们惊慌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就像是要验证他们说的话一样,一股带着微微焦味的烟气很快便飘了进来,冲进鼻腔,刺痒难耐。戚卓容下意识将裴祯元护在身后,结果他却反而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些,自己往前两步,紧紧盯住走道尽头的光亮。
戚卓容默默地想,是的,他已经长大了。
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道:“捂住口鼻。”
刚才还在睡觉的矿工们纷纷惊醒,听说走水了,不由大惊失色,疯了一样地去撞牢门和栏杆,边撞边喊:“放我们出去!来人!放我们出去!”
可那些狱卒自己跑得飞快,哪有人会来理会他们。
烟气越来越重,已经能隐约看到火光朝这里蔓延,裴祯元回首望向戚卓容,目光沉沉。
戚卓容的心也不由一沉。
“都让开!”她厉声道。
但是生死关头,所有人都聚在门边,甚至有人还试图缩挤身躯,从栏杆缝隙中出去,哪里会有人肯听她的话。
戚卓容没有武器,不可能徒手挤开那些五大三粗的矿工壮汉,她只是沉稳喝道:“我能开锁,让我来。”
许是她太过笃定,又许是她的威压太过强大,周围人一下子安静下去,惊慌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戚卓容疾步走到牢门边,将手伸到外面,反手摸了摸那把大锁。瞥见她只绑了发带,裴祯元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铁簪,递给了她。
戚卓容将铁簪捅进锁眼,皱着眉拨了几下。好在从司徒马那儿学来的本事不是白学的,她很快便撬开了那把大锁,推开牢门的一瞬间,她也立时被蜂拥的人群挤了出去。
裴祯元扶了她一把,两个人掩袖低头,往外奔去。
不知道是谁不怕死,在熏人的烟火中还不忘兴奋地喊上一句:“嘿,狱卒全跑了!那咱们正好也跑!回家了!”
走道尽头原本是有狱卒驻守,如今只剩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并且已经被火舌舔舐得焦黑。
众人躲着火焰溃逃,裴祯元紧紧抓住戚卓容的胳膊,防止她被人群冲散,而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浮起一丝疑惑来:平常衣服层层叠叠的倒也看不出来,如今夏衫宽松单薄,上手一握才发觉,他的手臂怎么如此劲瘦?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最先逃出大狱的矿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见自己逃出生天,不由伏地大哭起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逃了出来,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只见那牢狱已陷入火海,若是当时被困在了里面,只怕如今已成了焦棍。
思及此,一名矿工率先找到了戚卓容,跪下大声哭道:“恩公啊!”
他这么一来,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恩公之声此起彼伏。
戚卓容面对一群灰头土脸的矿工,只能安慰道:“无事,无事,举手之劳,各位快回家罢。”
矿工们逐一起身,有稍微聪明点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恩公既然有此本事,怎么还会被困到现在?”
戚卓容尚未答话,就听一声冷笑从远处传来:“自然是别有用心!”
矿工们纷纷转头,就看到远处的大道上,乌压压来了一群官差,并且不是荷东县的官差,而是顺宁府的官差。
为首的那人大腹便便,着红袍,戴官帽,在众多官差的簇拥之下,显得倨傲又威武。
“知……知府大人!”有眼尖的矿工已经认了出来,不由失色道,“已经惊动了知府大人吗?”
“来人,把这群私逃的矿工全都抓起来,罪加一等,收入府衙,听候发落!”顺宁知府眯了眯眼,背着火光,他看不大清中央那两人的模样,却也知道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可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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