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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卓容点头:“辛苦你了,你先去忙罢。”
    拾肆退下后,她坐在檀木圆椅中,将这四人一一看了一番,看得他们都忐忑地低下头去,她才道:“去备热汤,我要沐浴。”
    干净的浴桶很快端了进来,小厮们替她放好了热水,婢女们还颇有心地给她撒了一圈花瓣,看得戚卓容青筋一跳:“谁让你们撒的?”
    那两个婢女吓坏了:“奴婢们伺候夫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伺候的……那,那奴婢们重新给大人换水。”
    “罢了。”戚卓容说,“你们全都下去罢,无我吩咐,不得进来。”
    “是。”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走了,戚卓容看着满桶的花瓣,叹了口气,把它们全都捞到了一边。
    她沐浴是因为昨日掉进了河里,需要清洗身子,还要仔细检查一下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这堆花瓣放在水上不是挡她的视线吗!
    戚卓容把所有门窗全都锁上,所有帘子全部拉起,又开了一扇屏风挡在浴桶前,这才脱了外衣,迈进桶内。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肩头的伤口,不去沾水,而其他地方,一泡进热水里,便本能地舒展起来。她靠在桶壁上,盛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窗纱,便只剩下了一层昏暗的光,照得她犯困。
    她合眼小憩了一会儿,泡舒服后,便开始清洗身子。
    身上许多地方都青一块紫一块,但好在没什么其他伤口,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清洗完了其他地方,她又用湿布轻轻按拭了肩伤周围的皮肤,而后单手捞起头发,认真抓洗了两遍。
    屏风上放着一件柔软的浴袍,戚卓容披上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衣柜,里面是早就备好的与她身量相符的各式男装。她挑了一套出来,又在衣柜下层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白布绷带,旁边还备着镊子、针线、剪刀等物,一看就知是供她拆线换药的。戚卓容把那叠白布取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欣喜地发现果然可以用来裹胸。
    她稍稍撩开一点窗帘,外头一个人都看不见——那是自然,现在她是这郑府里最大的主子,没她的命令,谁敢在府里乱走?
    更何况,这窗口外直接就是荷塘,塘上连座桥都没有,哪来的人?
    她便把帘子稍微拉开了一些,坐在窗口剪缝白布。
    这是一项再简单不过的工作,她早已熟能生巧,半炷香不到的工夫,她就已经做出了一件新的裹胸。
    戚卓容拉上窗帘,在屏风后换好所有衣服,将长发擦干束好,这才将原本脏了的旧裹胸拿出来,剪成一条一条扔进竹篓里,又将那件白色布袍也如法炮制丢了进去,这下,玉皇大帝来了也认不出这里面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便倚在榻上,也不睡下,只是拥着被子望着床帏上的绣花出神。
    她终于有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她一直以来,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复仇的使命,应当及时隐退,免得日后再因身份酿出大祸。但她自河滩上醒来的那一刻,想的竟然是,失踪的那个荷东县令,会不会也是像她一样,遭到了孙堂的暗算?却没有她这般幸运,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或者,他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但是他是个文官,只能被困在山野之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她是东厂督主,武功上乘,权势滔天,尚有人敢铤而走险刺杀她,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小吏,乃至市井小民,遇到了事情,又该如何自保呢?
    她隐姓埋名时,见到了县衙不作为,乱判女子自尽,尚且无法忍受,非得挺身而出不可,若等她真的归隐田园,见到了这种事,难道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可那时她不过一介平民,又如何与官府相抗?总不能真的靠武力解决罢!
    她在宫廷里待了那么多年,习惯了宫廷的作风,竟已经快要淡忘了,真正的百姓应该如何生活。不是她想的那样,只需为柴米油盐烦恼,或是为邻里纠纷动手,那都不算什么,直到真正的大山倾覆而来,才会压得人直不起腰,走不动路,活不下去。
    朝廷的一个疏漏,落到百姓的头上,便成了开闸的天河,是要把人吞得骨头都不剩的。
    人非圣贤,世上亦不可能有完美的朝廷,但眼见这个朝廷明明还有许多可完善之处,她也要……毅然离开吗?
    裴祯元曾说过,以她的才能,无论为文臣还是武将,都大有可为。
    这世上有许多人怀才不遇,穷其一生都想出人头地;也有许多大才大家看透世事,一蓑烟雨寄情余生。她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也没觉得自己已经超然物外,她原先只是累了,不想再卷入无谓纠纷。但现在,她看到了枉死的许铃儿,看到了枉死的矿工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能安分的性子。
    诚然,以她的本事,当然也可以回去当个女侠快意江湖,但杀一人容易,杀一制却难于上青天。她……当真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那可是东厂督主。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受朝廷规矩挟制,自成一派体系的东厂督主。
    戚卓容不禁又想起今日裴祯元的奇怪行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想要疏远自己,又让他终于自愿放她离开,但无论是为什么,她都能肯定,他对她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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