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林鱼,清澈无尘:“您是忘了三叔吗?”
这个小孩儿有点可怕,倒不愧是荣时亲手教出来的。
“三婶”小孩儿认真看着她:“您一定要好好的,不然顾姑娘就是我婶娘了。”
林鱼若有所思,这段时间她也会跟身边的人打听些事情,但她们或许是顾及林鱼的病情或许是荣时事先交代过,总是遮遮掩掩,说不痛快。
这个小孩儿倒是可爱的很。
“是不是大家默认只要我死了,顾姑娘就上位了?”
林鱼问得直白,吓了红烛一跳,她赶紧给荣炼使眼色,然而荣炼被林鱼刻意挡住,并未接收到。
荣炼毫不犹豫的点头:“三叔当年离京本来就是要去找顾姑娘订亲的,但途中遇到水患,只走到了翠屏山,后来他就带着您回来了,您就成了我的婶娘。”
所以我是个后来者?难怪顾揽月那么尖刻,原来她认为是我半途杀出来,抢了她的好姻缘。
不唯独顾揽月自己这么想,国公府不少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婶娘您一定要好好的!国公府永远只有您一个三夫人。”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林鱼笑笑在他身边坐下,从婆母的嫌弃,妯娌的排挤,丈夫的冷待来看,这国公府分明多嫌着她,所以才会让她差点死在水底。
“不,这话是我三叔说的,我亲耳听到他对奶奶说的。”
林鱼歪歪头:唉?
这男人惯会装模作样,相信不得。
荣时最近回家很积极,同僚知道他家有病妻,还打趣两句鹣鰈情深。荣时微笑应承,心里却是一片苦涩……情深吗?林鱼已然忘情了。
该怎样让她想起来呢?荣时皱眉思索,却发现自己对林鱼并不算了解,国公府里也没有任何称得上美好的过往,以至于现在要找两人的共同记忆都无从找起。
马车摇摇,一路回到国公府,荣时平白急出一身汗,却依然没有想到突破口。等到温水沐浴过,换了身清爽的衣服,长青送了凉茶和一碟子冰镇的杨梅过来,那红盈盈的果子还带着青翠的叶片,放在云纹润瓷碟里,赏心悦目。
荣时看了一眼,不期然想起一件往事。
他曾得了一份晋上的荔枝,据说还是品种很名贵的挂绿,他素来对吃食不上心,索性用缠丝玛瑙碟子装了,都叫人给林鱼送去。
当天晚上他在竹楼温书,偶有所感,开窗迎月,却发现林鱼在楼下徘徊。他还以为她有要事相谈,结果下楼一问,她却红着脸问自己明天能不能跟她一起用晚膳。
他答应了……可他第二天在朝堂被人缠住混忘了,回来后已然明月高升,他心情郁郁直接回了竹楼歇下。
事后他听说林鱼忙了一天,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可她那天始终没有等到他。
彼时的他无可避免的生出愧赧,却始终无法理解这种做法。他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她又何必大费周章?
如今时过境迁,才琢磨出些异样滋味。她是开心吧,只是接了他一碟果子便心情大好。
或者,她喜欢和自己一起用膳?
荣时终于拿定主意,要不今晚就与她一起吃饭吧。如果她需要的话,以后每天他都可以与她一起吃饭。
他以前回来的晚,她都已用过了,今日倒还来得及。
他从竹楼出来,急匆匆往萱玉堂赶,不曾想迎面看到荣炼拿着钓鱼竿在荷塘边玩耍,他想起今日是查考小孩儿功课的日子,当即把人叫了过来。
荣炼今日特意复习过,自然不惧,可依然被荣时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叔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他往常都是过了酉时才回来的。
而且不知为何小叔看起来有些浮躁,他没有跟往常一样,渊渟岳峙,默然伫立,反而在原地踱来踱去。那灰蓝色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浮动。
荣炼本来不慌,却硬是被扰乱了思路,他还以为自己有哪里背错了,越背越不安,背到后面磕磕绊绊。
“两刻钟后再来找我背诵。”
荣时冷了脸,拂袖而去,荣炼懊恼的直跺脚。
林鱼早上炸的油条还有剩下,现在气温高,过夜就会坏,于是熬了一道杏仁核桃露配着,准备把油条消灭完。
太阳落山了,热量还未消散,稍微一动就出汗,她让红烛不必打扇了,把窗户打开。
这一抬头却发现荣时正从垂花门外转进来,一身袷纱单衣,银冠束发,似是畏热的缘故,他把折扇斜斜举起来,挡住了半边脸,宽大的衣袖也滑落到小臂。林鱼几次见他都端庄的很,这偶有放纵,恰似芙蓉倾仄,别有一番风情。
她收回视线,提醒红烛:“三爷来了。”
红烛立即收了笑脸,肃然而立。林鱼哑然失笑,看,就说温润美人是假相,不然家下老幼为何都闻风丧胆。
荣时打起帘子,看到林鱼正在桌边坐着,嘴角一点笑意若有还无。
她不动,倒是红烛和其他小丫头行礼问安。荣时挥手让她们退下,视线落在林鱼脸上。
荣时素来敏锐,他看出林鱼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依然温和,看着他的时候带点怯生生的戒备,虽然态度和缓了些,但距离却仿佛更大了。
她房间里的百宝架上还放着那个缠丝玛瑙碟,好像当年收下果品后,这个碟子就被她珍而重之的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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